掌柜回道:“没错,所以说客人得给凉果钱呐。”“凉果不是拿糕点换的么?”掌柜一怔:“那糕点客人也没给钱呐。”“我并未吃一点糕点,何需给钱?”说完后,玄序绕过掌柜的身子,衣袖飘飘从容走出茶楼大门。花翠扯着闵安早已等在了街上,看玄序出来,笑了笑:“没想到竟是这样容易。”玄序不回头说:“赶紧跑吧。”他伸手拉住闵安的手腕,脚下带风走向前,闵安看着这时候有些紧张,又去拉住花翠,背着竹筐里的玉米跟着他朝前赶。三人像是串钩上挂着的泥鳅,融进人流中,极为麻利地挤出了街口。花翠回头打量没人撵过来,拍拍胸口:“还好,还好。”她的脸上染了一点红晕,眼里的光仍是带着浓浓的兴味,朝玄序探了探:“生平第一次做亏心事,却没有一点害臊的意思,玄序当真有妙法子,让我不得不服气呐。”花翠其实是说给闵安听的,闵安却没听出味道,仍然杵着身子站着,擦了擦额头的汗。玄序拱手作了个揖,又要先行离去,花翠问:“你去哪里?”玄序抬头看天,笑着说:“东南半城乌云盖顶,马上要下雨了,我得回去放出风筝,算计下雷电的力道有多大。”花翠一听新鲜玩意儿,眼前又是一亮:“听着很有意思,好玩么?”话一说完她又记起闵安见不得雷雨天气,如果她跟着去看个究竟,那么由谁来照顾他。于是她马上改口说道:“打雷下雨还要跑出门,多险呐,玄序还是做些稳妥的事吧。”玄序环顾一下四周,回头看着花翠说道:“听花翠姑娘这么一说,我记起了另一件有意思的事,要跟来看看么?”花翠扯扯闵安的袖子:“怎么样,去么?”闵安回道:“我想去夜市看看皮影戏。”他一心记挂的毕斯就是随着含笑去了街市,再也没回。花翠自然是随着闵安的心意做事,哪怕她自己也顾念着稀奇事情。玄序再次笑着施礼辞别,才走开两步,一直受他投喂的玉米从竹筐里跳出,举起左手抓住他的衣摆,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去。闵安一番呵斥,玉米委屈地围着玄序脚边转圈,之后的结果就是玄序也走不了,只能跟着闵安来到夜市瓦舍里。湿气沉闷地扣在瓦舍四周,老人孩子挤坐在一起,等待围院里的戏台支上布幕演戏。闵安见人多,额上的汗越发流得多,他擦了一遍又一遍,若不是顾念着必须交付世子爷吩咐下来的差事,他也坚持不来站那么久。玄序走近他身边,递过几粒糖丸,和声道:“我时常带些清神醒脑的药丸,要不要试试?”闵安不推辞,拈起糖丸塞进嘴里,糖衣化开之后,一股薄荷叶、金盏花的味道冲上鼻腔,让他顿时神清气爽了一些。脑子里没那么昏沉后,闵安就恢复了原样,笑着对玄序道声谢。玄序看着他亦是微微一笑,眼里似乎掬着一股清流,只专注地洒落在他身上。闵安被男男女女看得多了,不觉有异,转头打量铜锣响彻的戏台。玄序站在他身后,稍稍伸开两臂,替他隔开了两边挤过来的夜人。花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不去点破什么,一直嘴角含笑等待戏场开演。锣鼓声后,戏台上张着红幔白布,乐工们手提皮影画儿,攀越山坡,淌过溪水,上演了一折传统的救母故事。故事演到高潮,孝子手持利斧劈向高山,本要救出备受压迫的母亲,这时候一个大黑影儿径直落在布幔上,遮住了山的轮廓,孝子伸斧去砍,黑影子也伸手去拉,一来二去倒是对抗上了,引得乐工一声大吼:“这是谁家的猴子?扯着线轴不撒手做什么?”正叫着时,线轴下的孝子皮影画儿乱抖个不停,一折戏演得完全走了形。花翠低头一看,暗呼不好,赔着笑脸将玉米抱回了竹筐,在一众愠怒的目光中先退了场。玉米吃饱喝足,兀自在竹筐里比划,学着乐工演示的皮影动作。花翠嗔怒地拍了拍它的耳朵:“小崽子倒是乐得慌,竟然比上了猴子戏。”细细查看过瓦舍四处的闵安后出门,暗地向花翠摇摇头,意示没找到一点毕斯下落的线索,将玉米抱了起来。花翠说道:“刚下一场雨,我送你回去吧。”闵安看着身边的玄序说:“烦劳公子送我义姐先回客栈,我带猴崽子回行馆交付差事。”玄序笑着应许。花翠揪了揪闵安的袖子,叹口气:“行馆门槛高了些,不让我进去,我很想多留你一会儿,省得以后不好见面。你要是有什么话托我转给老爹的,赶紧说吧。”闵安摇摇头,带着玉米走向街外。玄序延手请花翠跟上,三人路过废弃的内河桥堤时,玄序说道:“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闵安与花翠站在桥上,看见玄序分开岸边的柳树,一步步走向了河滩。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上稍有湿意,从瓦舍底下延伸过来的旧城墓道一直通到了河边,使得土质里藏了数不清的细碎磷骨。玄序拿出几张羊膜皮纸,折成灯龛状,轻轻搁放在磷骨上。不大一会儿,蓝蓝绿绿的火光聚在纸里,并没有四处游弋,直至燃烧完毕。玄序在河里放进一些蓑叶状的草舟,看着它们随水飘走,脸色始终虔诚。桥上的闵安说:“没想到玄序也爱这样拜祭鬼火神灵,我常听师父说,真正敬畏鬼神的人才会相信暗力的约束,才有一颗向善之心。师父如果见到他,估计会有一些闲话可以聊的。”花翠噗嗤一笑:“神神叨叨的老爹,自然会喜欢上做事有趣的玄序。明天我就将他们凑一堆,试试老爹的反应。老爹有个同伴说话,就不会尽是生出一些外出骗钱的心思,我们也能少操点心。”闵安倒不是不放心师父的手艺,而是他始终记得清泉县由李培南坐镇,巫医术士很难得出趟场讨口饭吃。他被关在行馆里训练本领,师父和花翠虽然不说什么,实则是来陪护他的。他走到哪儿,他们自然也要跟上。师父整天想着攒钱给他配药,又没了生财的门路,往往要外出转上半天,赌钱也好做工也好,很少安顿下来。花翠提到的建议,实在是可以试一试的。闵安又仔细看了一眼玄序站在河边的身影,心里暗暗想到,他真的是个聪明人,似乎走到哪里,都能得到欢心。花翠喊他玄序,那口气就像是唤着自家人,如果明天师父见了他,也喜欢上他,而他又能给师父解闷的话,那我也要好好待他了,可不能再胡乱猜疑他做事的意思……闵安背着玉米一路左思右想走回行馆,玄序果真遵守君子之诺,将花翠送回客栈,见她楼上燃起了灯才离开。东街行馆魏然独立,两旁的街灯不曾熄灭,前后两栋高楼却寂然无声。闵安醒悟到回来得有些晚了,算是打破了他对李培南应下的早归规矩,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发走向了边院石屋,站在石栏外踌躇。豹子似乎睡着了,不见任何动静,屋洞门口黑魆魆的,沁过来一阵湿气。坐在屋顶的豹奴见闵安踮脚伸头探了探栏里,摆摆手,意示他不要靠近。闵安撇撇嘴说:“世子爷说了,我再犯错,他就将我丢进石屋里喂豹子。我想着与其等他来动手,不如自己走进去,好歹能抢到一个笼子住着,让豹子咬不到我。”道理虽然想得很通透,决心也早就下定了,可是待闵安安顿好玉米,走向石栏铁门时,两条腿却抖得有些不得力。豹奴来自西疆,能听懂楚州话,却说不出来一句,只会吚吚呜呜拼命摆手。闵安紧握双拳,举到胸口前给自己鼓了鼓气,过后说:“阿奴是不是觉得我傻,为什么要自己领罚,可是你不知道,世子爷实在是太吓人了,比这豹子还招人害怕,我宁愿挨着豹子睡一宿,也不愿回头求他饶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