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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乎乎的盖子。”“还有呢?”“一圈儿落日光影。”“味儿好闻么?”“师父!”闵安醒悟过来,气急败坏地推开吴仁,摸着糊了泥巴的眼睛,“这么大年纪了,还作弄我!”吴仁又走回凳子上刮着另一只脚的泥,笑道:“你现在就是泥巴糊了眼睛,把李培南当做太阳来供着,自然看不见他背后的那些暗影子。”闵安拍桌子:“师父你把话说透嘛,干吗藏着一股怪味儿!”吴仁咧嘴笑:“他还好也别摸过去,二十年前你爹就栽在他李家人手里,你挣点气,跑远些,还不行,咱们可以不做官。”闵安沉默不语。吴仁嘻嘻笑着,用泥巴盖子放在闵安头顶上,拍拍他的后脑壳,说道:“药果然不能停呐——脑子都变这么傻了——”然后走出门。到了晚上闵安吃过饭洗过澡,不见师父回来,提着一个灯笼出门找他。酒馆子没人,赌庄里没人,夜市上没人,闵安不知师父去了哪里。正怔忪站着看街,前面行馆里的八列雪兰灯齐齐点亮,映得主楼富丽堂皇。一队侍卫拥簇着箭袖窄衣的李培南下马,李培南将马鞭丢向一旁的侍从,向前走几步,回头抿嘴呼哨一声,一道金黑斑纹的豹子凌空扑下,闪电般地冲进门楼里,再也看不见了。随后又有一只白鹘剪空低飞,掠进了主楼里。待出行的捕猎帮手回归后,李培南才带着人走进行馆,撇下一地灯彩在身后。闵安提着灯笼不知不觉走近,厉群唤人关闭大门,回头看到他了,就问:“小相公还有什么事儿吗?”闵安清醒过来,暗想道,是啊,案子都结了,他还有什么借口什么事儿来这地方呢?心里虽然想得亮堂,嘴上回的话却是不一样了:“我来拜见二公子,与他商讨学针之事。”厉群也有所耳闻非衣拜师的事情,没再多问什么,将闵安请进了门。闵安一走进弄堂,看到昨晚伺候他沐浴清洗的丫鬟忙着搬一个笼子,马上问道:“见二公子不需要熏香换衣吧?”厉群只笑了笑,指指后面那栋楼说:“小相公自己去吧,我要上楼听差了。”闵安赶急着问:“世子下午出去了吗?”厉群磨了磨手掌,神情为之振奋了一把:“王大人请公子去海棠山围猎,公子捉到一头猞猁,模样真是威武,不虚此次出行呐。”他急匆匆走进阁子里更衣清洗去了。闵安提着手里的纸灯笼,踏着一地银亮的月光,走向了后面的宅院。非衣穿一身窄衣,扎紧了袖口裤脚,正提着一盏纱绸木龛笼子跃上碧玉琉璃瓦檐,将满笼的花草放在月下晾着。闵安站在檐下仰头说:“非衣,师父没有答应拜师的事儿,你别担心,我会说服他的。”非衣坐在屋脊上,一动不动看着月色里的闵安,半晌才答道:“再不答应,世子就要动手了。”闵安踮了踮脚:“那你呢?你会不会为难师父?”非衣冷脸答道:“世子动手之后,自然就是我动刀了。”闵安缩了缩脖子:“好吧,我回去再去努力一下。”他走开两步,回头又看到非衣坐得如同天神一般的身姿,心里一动,问道:“在那上面可以看见什么?”“月亮。”“还有呢?”“你。”“还有呢?”非衣拈了一颗花果种子砸向屋角说:“你自己顺着梯子爬上来看吧。”闵安找到屋角立着的一架梯子,把它摆放好,麻利地爬上了檐头。他踩上琉璃瓦,觉得有些脚滑,就小心翼翼地狗爬着过去。坐定后,他拍拍手说:“唉哟,好大好圆的月亮啊,像一只茶壶盖儿。”非衣不答话。闵安东摸西摸瓦缝:“唉,非衣你说,月亮上住着嫦娥仙子,那广寒宫肯定很大吧,和这行馆一样气派?”非衣仍旧无语。闵安推推他:“你倒是说话啊。”“嗯。”闵安愣了一下,会意过来,又说道:“那王怀礼盖这间地上的广寒宫该要花多少银子啊!”“前门楼两百万文钱,主楼两千万文钱,后宅八百万文钱,折合起来就有三千两白银。”闵安咂舌:“你怎么知道?”非衣答:“行馆才是我家前院的规模。”闵安不说话了,想想又觉不对:“可是那个王知县,怎会突然生出这多的银子来?”非衣抿了抿嘴没回答,心里想,这正是世子要拿来下刀的地方。上下行贪的官员太多了,再不整治,楚州必溃败。闵安用手捂住眼睛,又一根根放开,从指缝里看月亮,兀自玩得高兴。默然耍了一会儿,他说道:“我突然想到,如果月亮变成一道弯儿,那嫦娥仙子会不会被挤落下来?”非衣看看圆盘似的月亮,忍了半晌,才开口说:“你坐远些,别吵着我了。”闵安狗爬开一段距离,坐好了,说道:“仙子肯定不会下来的,现今的房价太贵了,她落地也住不起。”☆、迷魂汤非衣实在忍受不了闵安自言自语式的唠叨,突然抿嘴呼哨一下。一只黑眼雪亮长羽的白鹘从前楼扑将过来,搅起一股激荡的风声。它的身子比老鹰还要大,翅膀一拍,险些将脊角的闵安掀下来。闵安死死抠着瓦垄,惊叫道:“非衣拉我一把!”非衣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闵安:“屋头到墙角不过两丈高,你可以掉下去。”闵安终究没扒住,一下子跌到地上,结结实实摔疼了屁股墩儿。他躲到非衣看不见的屋角那边去,捧着两边屁股在原地跳脚,嘴里直吸气。非衣取下白鹘脚环,展开竹筒里的字条查看,是李培南写来的命令:叫他来见我。非衣走几步将字条筒弹下去,砸中了闵安的额头。闵安展纸一阅,嘀咕道:“明明隔着这么近,还要一只白鹰来传信,真是稀奇。”等闵安走回主楼楼道里,他还遇见了一个更稀奇的东西。一只金钱纹的大猫蹲在铁笼里,尖耳竖毛,瞪着黄莹莹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模样似乎很警惕。是豹子还是猫呢?它的体型刚好介于豹子与猫之间,身上花纹黄白夹杂,让闵安无端想起了阿花的一身皮毛。他看得入神,盘腿坐在大猫前,摸出一块谷芽糖片舔了舔,与它对视。大猫吐出一截柔软的舌头,卷了卷闵安的脸。闵安没料到大猫舌底长着倒刺,皮肤刮拉拉地生痛,连忙撇过了头。大猫继续舔他,他忙着支手招架,手忙脚乱中打翻了挂销,将大猫放了出来。大猫一纵身就消失在门外,快如闪电。闵安东看看西看看没人在这里,擦着墙根朝前面溜,把李培南要见他的事都忘记了。刚出大门,从楼外灯柱后的黑暗地方无声无息走来一只豹子,瞪着绿幽幽的眼睛,翕张着两列黄胡子,一步步将闵安抵回了楼道里。这只可是真豹子,相貌就长得十分不友善。闵安看着豹子白森森的犬牙和鲜红的唇肉,心里直叫苦,念道怎么好巧不巧,这会儿都不见人呢?终于被豹子抵到笼子前时,他已经无路可退,不如遂了它的心意,一弯腰钻进了铁笼里,并挂好了销扣。闵安抱膝坐成一团,朝低吼的豹子喊:“不服气来咬我啊?”豹子用前掌拨着铁笼,一搭一搭的,发出刺耳声响。闵安安然地团着身子,背靠墙壁坐着,练嘴皮子功:“我带了宵夜来的,饿不着,看,好大一片谷芽糖,你咬得着吗?”楼上李培南负手站在帷帘后,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底下的动静。厉群将灯笼拢住,不放出光亮来,悄悄问:“公子以为如何?”李培南道:“异于常人。”“还要试他吗?”“不用试了。他既不呼救,也不喊叫,就是知道我把这楼里的人都撤走了,故意来整治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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