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久岛坐在石凳上笑着看闵安被按倒的一张怒容,说道:“在这座院子里,是我说了算。你又比不上园子里的那些珍奇走兽,如果不听话,就会挨鞭子。”闵安权衡形势,被迫点头屈服。衣久岛摆手唤退婢女,问闵安:“肚子饿么?”闵安不理她,她就叫了清晨新烹的糯米团子和奶酥茶,当着他的面喜滋滋地吃起来。闵安与衣久岛缠斗后半夜,摸到她的城府与花翠差不多深浅,并不排斥她。她唤他洗漱,他乖乖地去了,她还拿来一把玉骨梳子,要帮他梳理头发。闵安不肯:“公主手艺不好。”衣久岛兴致勃勃地说:“试试吧,我瞧你昨天扎的那道辫儿挺好看的。”她将闵安按下坐好,挽起长袖,当真一五一十地帮他梳发。衣久岛的手艺当真不好,她拉断闵安数根头发后,才勉强结起了两道发辫,然后将它们胡乱地盘在闵安头上。她怕外人见了笑话,又殷勤地劝闵安戴上绢帽,最后将他背后垂下的发丝塞进帽里了事。衣久岛对着闵安一阵端详,闵安被看得不赖烦,又想外出走动,再借机离开世子府。衣久岛当然知道他的心思,变着花样哄他下棋,每次看他不顺从时,就用武力解决。两人正在院子里吵着对弈规则不可悔棋时,贴身婢女小跑了回来,凑近衣久岛耳边说了一些小话。衣久岛听得惊奇,问闵安:“马上风是什么?”闵安没好气地回答:“行房时猝死。”衣久岛更是惊讶:“舵把子竟然死在女人身上,看来世子要的证据又给断了。”李培南与衣久岛在西疆已有交情,对她并不提防,也不回避消息的散播。骑兵在一处妓馆里找到了舵把子,还没闯进门,伺候他的小娘子就提着抹胸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此后,骑兵封锁了妓馆,差府衙里的刑房司隶过来查案,将大小事务回传到了世子府里。司隶勘查了现场,断定是男客泄身致死。李培南看到验尸单子皱了皱眉,决计不信舵把子刚好死在这种紧急关口上,可他又不便于亲自去查看。这时,驻守旁院的侍卫跑进来说:“郡公主好奇不过,拉着小相公去了妓馆瞧新鲜。”李培南隐生怒火:“污败之地,他也敢去?”说完就备车赶了过去。十丈软香红尘掩落在一处堂宇宽静的宅院里。花木深深,胭脂香气扑鼻。这里本也是柳玲珑的委身之地,如今她搬去了世子府,绣楼就被空置了出来。接过她位子的是同门小姐妹,喜欢用些软香来侍奉客人,不凑巧昨晚就放倒了一个,让他再也爬不起来。舵把子以恩客身份死在小姐妹的床上,赤身裸体,两眼暴翻。断案的司隶听说闵安也来到场子里看热闹,马上软语相求,请他指点一二处纰漏,只因世子府发回回函,言称舵把子之死必有蹊跷,需彻查到底。司隶在绣楼香阁里转来转去看了半天,实在没发出任何破绽,只能到处找高人出主意。闵安前番破了几桩命案,名声传到府衙,也被列为高人之中。他依照往日惯例,必定要推辞,不愿意插手半路丢过来的案件。可是今天他身边多了一个郡公主,而郡公主与教她舞技的柳玲珑颇有交情,向他申诉道,不判清这个案子,官府势必会查封这处宅子,下次再想喝到冻子酥奶酒,可就没机会了。闵安心中一动,当真走进案发地,仔细端详四处的景况。舵把子的尸身还搁置在床上,胸口掩了一条被子,死状与民间所盛传的马上风情况相符。闵安看清床铺及阁子里的物品,退出来说:“确是马上风,司隶大人先前的勘查无误。”司隶擦汗,嗫嚅道:“该如何禀告给世子?”正说着,楼外传来骑兵跑动的橐橐靴声,并响起了肃清场院的呼喝声。一众闲杂人等被撵出院子,司隶瞧了瞧动静,连忙带着闵安下楼。☆、放手银甲骑兵如林而立,齐齐围在了绣楼外。李培南下了马车,径直走到楼前,抬手朝衣久岛一指。衣久岛仍然穿着一袭公主服,桃色灼灼,映得脸面似花娇艳。可她看见李培南冷脸走过来又不说话,就全然端不起公主的架子,连忙摆手笑道:“我拉他出来透透气而已,又不曾走丢了你的人,别生气别生气。”李培南冷冷道:“拖出去。”他在处置犯错的莲叶时,也只是吩咐侍卫将人架出去,对着御封的郡公主,却下令拖,可见心底存了恼怒之意。衣久岛拈起裙裾伸腿去踢左右靠近的骑兵,口中喝道:“休要拂了本公主的面子,都给本公主死一边去!”李培南突地朝旁伸出手,知他心意的车夫忙不迭地跑过来,恭敬交付了马鞭。衣久岛看见了黑魆魆的鞭子,再也不挣扎,由着骑兵抓住了手腕,还低声说:“不准拖!用架的!”随车出行的侍卫张放将脸撇向一旁,龇了下牙,再走过去挤开了骑兵,一人将衣久岛连拖带架扯出了院子。衣久岛见是熟人,赶着问:“后面还罚不罚鞭子?”“闭嘴吧。”张放说道。院里楼前清了场,闵安落在司吏之后,慢慢走到李培南跟前。司吏朝李培南行礼,踌躇一下,不知该如何再禀舵把子验尸无错的结果。李培南却什么都不问,摆手将他唤退,看着闵安说:“我曾说过什么?你还敢踏进花街一步?”闵安淡淡回答:“忘了,世子要罚就罚吧。”他拖着孱弱的身子站在秋风里,脸色过于苍白,又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看得李培南眼急。李培南带着亲骑队而来,声势浩大,打着搜捕疑犯的旗号,在下属面前向来是不手软的。前面他拖出去了衣久岛,可以不假辞色,但对闵安怎能一般的无礼?李培南板起脸,要闵安自行走上马车,闵安看看四周严正以待的场面,果真爬进了车厢,挤在门后的小马扎上坐着。李培南坐在锦缎长椅中,用手压住闵安的帽顶,迫使他的注意力稍稍凝重些,说道:“你的身份已与往日不同,妓馆暗巷之地,不准随意进出。”闵安低着头,并不应声。李培南拍拍他的头:“我知你心里不在意,只觉与我没有干系,去哪里又何必受我管束。但你在我身边一日,就需顾忌我的心意,记住,我不愿你去见别的男人,不管那人是生是死。”闵安仍是默不作声,撑额熬过头痛。李培南的话没有说透,似乎意有所指,他听得似懂非懂。但他知道,李培南不乐意的事很多,总归不单是他去了绣楼查看舵把子尸体这一桩。闵安不作反应,吝于说一句话,将嘴抿得紧,对待李培南如同路人。李培南缓和了声音,弯腰去看他的眼睛,问道:“听进去了么?”闵安稍微不耐:“烦劳世子说话重一些,耳朵差,听不清楚。”他抬手就要去抹掉耳洞里流出来的脓水,李培南眼疾手快制止了他,又拈过一块雪帕,替他擦去了耳廓上的脏水。闵安甩开李培南的手:“谢了。”李培南神色微黯,伸手将闵安提到了长椅上,压着他坐稳了,才对着他的右脸说:“你对我越生分,我越是不敢放开你。”闵安却觉得已将所有话说完,此刻再无话可说,不得不让他生分下去。李培南罔顾他的心意,将他强留在身边,这一点也是他不想再说的原因。李培南仔细侯在闵安的身侧,一路上都没等到闵安说一句话,或是见他稍微变下脸色。闵安始终沉默以对,李培南心底揪得紧,一股苦味逐渐涌到了他的嗓子尖上。眼见快要驶离长巷步入街市,闵安终究开口说道:“舵把子眼底充血,舌尖抵在舌上,确是骤然泄身虚脱后的表象,但我验查他的胸口,发觉凝结淤紫,气脉浮张,似乎吸食了过多的软香,导致他手脚无力,直至脱阳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