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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页(第1页)

她仍是一贯的模样。面皮黑,没什么表情,腰板挺得直,看人的时候总有些俯视的意味。因我坐的高,她的头便微微的扬起来,耷着眼皮。开口照旧不留情面,说的是:“太后担心娘娘病弱,受不得操劳,因想着皇上当日替娘娘说下,要太后遣个老妈妈来帮忙,太后便遣了老身来给娘娘搭把手。”太后毕竟是苏恒的母亲,又犯了宿疾,苏恒不可能狠得下心关了东阙门,严令长乐宫人不得出入。加之又是礼佛的名号,因此太后这禁闭关的也有名无实。刘碧君未升反降,太后不甘心放权给我,这也是料想中的事。我本来想,若太后遣吴妈妈过来,我便客气些。结果她却遣了孙妈妈来,这就是不让我好过的意思了。我便不急着答话,慢慢的将汤药饮尽了,才笑道:“太后娘娘关怀,我感念不尽。只是陛下国事繁忙,我又病着,不能常去她膝下尽孝。正因有孙妈妈你与吴妈这些个得力贴心的老人在,心里才稍稍安稳些,如何敢再占用了?”孙妈妈鲠着脖子道:“娘娘不必担心,娘娘的孝心却是太后老人家料到了的。太后说,娘娘殿里秋娘当年也是伺候过她的,很得用,把秋娘调过去也是一样的。”红叶已经有些闷不住,我便压了她的手,道:“太后想要秋娘,我自然不敢留。只是秋娘还管着韶儿房里的事,一时却走不开……能否换个人?”孙妈妈便有些警惕。我说:“要不等日,秋娘这边腾出手来,再跟孙妈妈换?”孙妈妈眼珠便开始动。我只和善的对她笑着,我是一点也不着急的。反正最坏的情形都已经熬过去了,如今也到了我出牌的时候。试探 这个算盘,对太后而言,并不难打。既能把孙妈妈插进来,还能将秋娘留在椒房殿里,不过是让我放个小丫头在太后身边——太后提前知道我放进去的是谁,还能防备不到?果然,孙妈妈很快便说:“也不必了,就听娘娘的,换个人过去。”我便笑着拨了拨茶,命人将春玲儿叫过来,道:“你去太后跟前,记得好好服侍。”又命人赏了她些果子,并几件衣裳。春玲儿先还茫然,看了孙妈妈,便有些畏缩,忙跪下叩谢了。不过,就算太后将孙妈妈安插过来又怎么样?我说:“今夏的供奉,按说该四月十五发下来的。如今还没发……”孙妈妈赶紧道:“今年事多,娘娘又病着,太后怜惜太子殿下,一时分了心,便没照应到。”我心中不由发笑,这欺负人的话,太后永远能说得冠冕堂皇。便只笑道:“倒是我耽搁了……我问的也不是这件事——只是刘……刘美人降位份,恰是在那一天。我一时拿不定主意,该让她领美人的份例,还是良人的份例。”孙妈妈立刻道:“按说是该领美人的份例的。”我说:“这个我就做不了主了——又不能去问陛下的意思,要不孙妈妈替我去请示一下太后?”这种露脸又讨好的事,她自然是不会拒绝。果然,她扯了扯短襦,道:“那么,老身便替娘娘跑一趟——春玲儿老身也一并领去给太后瞧瞧吧。”我笑道:“烦劳妈妈了。”一时将孙妈妈打发走了,我便令偏殿里候着的管事姑姑们进来。太后那边最招人厌也最惹人怕的便是孙妈妈,若孙妈妈在跟前,只怕她们什么都不敢说。这三个月,太后倒是没怎么在未央宫作为。也只动了我身边几个人,将北宫门锁了而已。未央宫到底离得远,她不能事事照料到。苏恒那些妃子们也是不成气候的,甚至一个侍寝过的都没有,自然比不过刘碧君的风光。太后便依旧是一副和蔼的姿态,有事只让各殿主子们自行处置了。她放了权,没了顾忌,三个美人的行事风格便都透出来了。梁美人殿里住的两个良人,便让她欺负得厉害。其中一个的贴身丫头,还让梁美人寻事给撵了。陈美人那边没什么动静。倒是成美人那边报失了几件东西,后来又说是摔了,几个人摊钱补上了。我只随便听了听,将我这边的规矩交代下,便放她们回去。红叶从不问我做事的缘故,然而她还是不乐意我将孙妈妈留下,这些人一走,她便道:“一个秋娘还不够?”我只说:“秋娘那是蚂蝗,孙妈妈不过苍蝇。烦人是烦人,挥挥手不也就飞走了吗?”长信殿距椒房殿有些路途,一天也只够她跑三回的。纵然她能跑得过来,大约光爬台阶,也累得够呛。我不信她能坚持多久。红叶又道:“那娘娘为何不把秋娘送回太后那边?”我笑道:“我总得让她把吸去的骨血,给我留下。”何况太后留在椒房殿的这些人,我还想用秋娘的事一次打发了。我前头没有成例让我依循,当年只比照着前朝的规矩,在宫里立下些法则,细节上还有很大的转圜。不过,像是消夏供奉的分发,各殿的份例倒是没什么好钻研的。只照着当初定下的分好就行。小事仍旧只交给各殿处置。红叶虽然在勾斗上迟钝,然而当年随着我和平阳在军中历练出来的,处事最利索公平,倒也不用我多费神。只两刻钟,便已经把这几日积攒下的杂务都处置完了。而后又喝了一盏茶,孙妈妈才从台阶下面爬上来。看孙妈妈一心代我管了未央宫的劲头,我是真的想象不出来,太后“一行泪,一行咳嗽,念一行经”的情形。太后未关我禁闭,我的消息也递不出北宫门去,苏恒命她专心礼佛了,她还能一趟一趟遣人来椒房殿活蹦乱跳。究其原因,也不过是亲疏远近、狠不狠得下心的区别。然而我既不是苏恒的亲娘,又不是他心尖子上护着的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太后偏爱在小事上维护刘碧君,果然说要给她美人的份例。我便笑着,又让孙妈妈去清点了给太后和刘碧君的份例,而后道:“长乐宫的东西,自然是要孙妈妈分发的。”孙妈妈便又回长信殿走了一遭。等她再到了长信殿,便是用午膳的时候了。苏恒又命人从宣室殿送了汤过来,我照旧当着来使的面喝的一滴不剩。下午的时候,苏恒果然遣人送了四棵葡萄来,帮我种在后院,还搭上了架子。我不好直说我并没有那么爱葡萄藤,反而还相当讨厌葡萄叶子上那些大肉虫子,便只能笑着谢恩。苏恒又遣人送了葡萄干来。我是真的不怎么爱甜食,给韶儿留了一些,其余的全遣人送去给平阳。红叶笑道:“指不定就是从公主府上搜刮来的,你又巴巴的送回去。”我说:“你只管送去就是。别人给的和自己的,就是同一件东西,吃着也两个味儿。”平阳的驸马李游是陇西名门李家的子弟,西疆驻守的将军们太半出自李家,平阳若真想弄点地道的西域物产,自然不难。然而她未必乐意对李游开口。——李游也许才情过人,潇洒体贴,是长安少女梦寐以求的良人,却终究不是平阳喜欢的。平阳到我殿里来发他的牢骚,这其实已经是好的了。我至今仍记得,当时苏恒才新即位,平阳和哥哥至今还没那么深的嫌隙。她跑去沈府玩,不过从哥哥院子里强刨了一株月季回去,李游便阴阳怪气说了大把酸话。把平阳气得不行,直接与他动手打起来。一来李游打不过她,二来就算打得过也不能跟她动手,因此那回李游很是挂了些彩。太后知道了,便将平阳宣进宫骂了一通。连苏恒也不能站在她那边。这件事闹得有些大,平阳的名声也因此败坏得差不多。但她终究还是跟李游和好了。这之后,平阳便跟哥哥,连带当年军中旧僚们都疏远起来。李游一直试图教会平阳该怎么做他的女人。所以他注定这一辈子都得不到平阳的真心,却不断的毁去平阳原应该得到的东西。平阳说嫁了也是受罪,并不是随口说说的。清扬邻近傍晚了才回宫。我问了问邓纯的状况,清扬道:“一点风寒,当无大碍……然而我看着他像是脾胃不健。他这个年纪了,有这个毛病却不好。”我说:“邓先生没说什么话?”清扬想了想,道:“先生说小殿下天资聪颖,可惜他老了。又说陛下新晋提拔的散骑常侍,倒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很想与他喝喝酒。我问是周常侍还是刘常侍,先生便不说话了。”我一时默然。周赐的品性,如何让人放心把太子给他?反而刘君宇看着稳健,像是能教太子读书的。邓纯不说话,不过是怕得罪了我。他的意思,却已经昭然若揭了。而苏恒贬斥了刘碧君,这几天对刘君宇却恩赏有加,昨天才赏了他宅子,召他入宫问伐蜀的对策。听前边传过来的话,像是对他的见识相当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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