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吹过来时,下起了雨。
第18章(十八)
七七四十九的丧忌,小野宫的众人皆笼闭在府邸,念佛诵经,一心为前太政大臣祈求冥服。这时太政大臣一位空缺,理应由新任的关白或位高权重的公卿当职。却碍于前太政大臣对仲子的喜爱,迟迟未将关白的继承人选上呈给皇帝陛下,从而埋下了祸根。
父亲的同胞兄弟,居住于九条殿的右大臣时常登殿朝见,甚而留宿禁中,以“关白理应年长者担任”为由索要关白这一职务的消息,很快传入小野宫里。这一行为在藤大纳言看来,滑稽之甚近乎跳梁小丑。因服下御赐“不死之药”而博取皇帝信赖的哥哥,业已是关白万机的不二人选。然而事态的发展仍超乎所有人的意料。
岁值父亲去世那一年的暮春,一条皇帝玉体衰弱,不堪国务之重,辞去皇帝一位,并委任九条殿大臣关白一职,以辅佐践祚不久的朱雀皇帝。
由父亲亲近的姑母所生的这名朱雀皇子,在举行冠礼仪式之际,父亲便以藤大纳言的姐姐定子作为陪寝的对象,从而确立小野宫流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父亲天衣无缝的计划中,只待定子产下东宫,便能将那时业已成年的抚子侍候在其身侧,从而确保小野宫数十年的繁荣。
像是要给予父亲自作聪明的报复,朱雀在成年以前,就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样子。起先是在文章博士的书法课上,旁若无人地绘画男子的私处。等到年纪大了一点,开始攀爬内里的杉木与建筑,见到大臣经过,还会对其招摇地唱歌。把蛇藏在妻子的被褥里,盗窃内藏寮的神剑神镜,如此种种劣行,不计其数。
超乎寻常的疯狂及与婴孩无异的心智,向来是使得父亲夜不能寐的头等大事。姐姐嫁与朱雀的三年仍然没有子嗣。这样一个东宫,就好像是包扎唐果子的绳子,注定没有再用第二次的道理。自己曾经以为,此人登上皇位,才是离奇之至。
登基大典之前确认新的东宫,是朝中定例。鉴于这种原因,丧期未竟,藤大纳言匆匆赶往内里。却在左兵卫府的北之阵前,遭到近卫舍人的拦截。
数十名的武卫,配备了弓箭与刀剑,专门等候着藤大纳言的来访。等自己从牛车上下来,为首的舍人说,“您是小野宫来的什么大人也好,身着丧服的人,难道有被允许上殿过的吗?”
前驱的侍从说道,“这倒是在说笑了,你侍奉的是什么主人啊?我这里的大人,是三位的纳言。诚心想要阻拦,至少应当亲自前来对质吧。”说着,想要将那帮人给赶走,结果对方亮出刀来。很快自己的侍从都停了手。
藤大纳言心想,这个不眠之夜里,我的那位叔叔正要得偿所愿了吧。我若是做妨碍他新立东宫的事,当然要遭到他的怨恨。丧期之际强行登殿,亦要为世人诟病。实在是吃力不讨好的第一大事。可是,难道就这样回去吗?
正在这个时候,又有一辆车子由阳明门进来。僵持着的家臣与皇宫近卫们齐齐地看着。车子驶到自己的前面,有个身穿常服的男人,从容地自车上下地。他脸上白色的面具,为火把照得莹莹发亮。
藤大纳言心里一突,禁不住喊道,“哥哥!”
声音被淹没在风里。藤内大臣径直向前走去。铜墙铁壁般的队伍竟破开一个缺口——哥哥面前的武卫们后退了几步。那个舍人连忙说道,“重丧时期的臣子,是不可以进入内里的。”
哥哥会怎么做?直接闯进去吗?还是像辱骂定光大进与家臣那样对这群奸小震慑?如果两方因此爆发了无法挽回的械斗,松明尽数倒下,御前狼藉一片……想到这里,藤大纳言的手心里全是汗。
白色的面具在夜色里静止着。东北有风送来,面具上的火光忽明忽暗。藤内大臣一言不发,忽然转回身来,往原先的牛车处走。大家都松了口气,甚而近卫之中传出此起彼伏的交谈。
藤大纳言仿若置身于摇摇欲坠的枯枝上,心绪反而比刚才更为颠乱。他拦在哥哥面前,“到这一步了,就这样算了吗?如果连这等事情都插足不了,以后要怎么办?……”藤大纳言猛然想到,他在煽动。
哥哥视若无睹地绕开自己,进到车帘后。“咕噜咕噜“轮子转动起来,轧过平实的土地,风雅的车子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第二天,九条殿大臣将自己外孙恒平亲王立为皇太弟一事,大街小巷都在传唱。哥哥的首演,似乎到了尾声。
登基大典,原本要到大极殿举行。可教一个精神失常的皇子来作金轮圣主,实在是有悖人伦天道,恐怕老天都不会允许吧!出于这样的顾虑,仪式仅仅被安排在帝居的紫宸殿,草草了事。
然而那一日的朱雀皇帝,一言一行谨慎规矩,比起寻常公卿大臣,都现出更加知礼的样子。接过玺剑之时,很有着威仪,这委实极为稀奇又教人恐惧。乃至大尝祭的庆典上,行为举止端庄威严,与一条皇帝年轻时的风采,几乎别无二致。难道是他的背后有鬼魂在显灵吗?
因此十分忌惮的九条殿大臣,曾经多次劝说朱雀皇帝让位于太弟。可是这个傻子绝不答应,以“与皇帝如出一辙的待遇对待退位后的朱雀院”的诺言哄骗,却好像受人控制一般,只做出一昧拒绝的态度。九条殿大臣的愿望,一度处于半生半熟的暧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