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打了阴影,笼了时御半身。
时寡妇嗤声:“你敢叫他瞧瞧,那双手是干什么事儿的么?”
时御猛然抬步,甚至连院门都未及关,人已经离开了。时寡妇的音纠缠在耳边,时御越走越快,不知撞到了谁,有人叫骂,他呼吸渐乱,身在人群中,眼却仿佛看见了一片荒芜。
双手浸汗。
多年前暴雪的狂风骤响在耳际。
时御单衣立在雪中,那禁闭的房门里是他娘的拍打和哭喊,他听着他娘被推按在桌上,随即巴掌声不断。
里边刘千岭掐着时寡妇的喉咙,一手抽打着人,又急急办事。时寡妇被掐的眼白翻上,手扒在桌沿不断拍打。那花鬓枯乱,血泪混杂,指甲断秃。
“你且看看!”刘千岭扒着人衣衫,“他都死了有些日子了,你还当自己能逃得掉?你竟敢跑!”
颊面被抽打的青紫,时寡妇喉中艰涩,濒死般的哽咽,她一遍遍嘶叫道:“你们都不得好死、啊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刘千岭捏着她的手腕,“我倒想看看怎么个不得好死!”
时寡妇挣扎哭喊,她望着那门,声声含血,“时、时御!御儿!救、救救娘!”她头磕桌沿,抽噎哭求道:“救……”
刘千岭猛拽住她的发,骂道:“闭嘴!叫人听了去,你活不成,那小畜生也活不成!”
时寡妇泪竭干涸,她陡然嘶声大喊道:“刘千岭!我做鬼也放不得你!”
直到夜深风嚎时,刘千岭才作罢。他将时寡妇丢一边,只理了衣衫。人在昏暗里一站,还是人模狗样的读书人。
“雁啼。”他此时换了文质彬彬的样,却只道:“我与你再说一次。时亭舟他压着的事儿,如今可尽在我手上,别的不说,只道如今这太子正受圣恩,那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主。此事若人知晓,纵然时亭舟已死,只怕也会被人扒出来鞭挞。你当自己与时御逃得过去?”他自袖中抽出那薄薄的纸对时寡妇晃了晃,又收置进了胸前。他道:“我知你恨不得大家一同去死,但你要知道,时亭舟都能被人扒出来,你那流掉的小畜生岂能除外?活着的儿子你且保不住,这死了的你也要让人戳脊骨。这可不是当娘该办得事。”
时寡妇躺在地上,眸望屋顶,在黑暗里看不见光亮。她本流尽了泪,闻声扯了唇角,又湿了鬓。人却笑起来,笑声疯癫。
她边笑边哑声:“你还我儿……你且等着……刘千岭……刘万……”
“我大哥不是东西。”刘千岭猝了一口,又将时寡妇拽起来,阴狠道:“你若再敢容他胡来,我先饶不得你!”
他披上厚外衫,推了门。外边空无一人,夜还沉,风雪大。刘千岭压了头上的绒帽,匆匆瞥了眼另一屋,没见着时御,便趁着夜往回赶。
他独驾了辆马车,车奔出村口时别了块石头,整个车厢哐当晃动。他低骂了几声,也没回头掀帘查看,只管赶路。
殊不知那后头蹲了个人,蜷在车厢角落里,听着他的骂声,将磨得尖锐的石刀用布条缠敷在了手掌。
刘千岭赶回清水乡时天还未亮,他驱马入了自家院,本想归屋睡觉。谁知那马不知怎地,一直嘶鸣挣着笼头,喂草料也不食。
刘千岭安抚不住,解了车套,将马拉去地窖边。地窖里还屯了些菜,往常马不食料,他都给喂些菜叶。
刘千岭蹲在地窖边拽拉开窖口,探头下望了望。
底下漆黑,能模糊地看见土阶上结了冰,不好下。这会儿又没有烛火,刘千岭忧心滑倒,便缩了头,想去叫人。
谁知人正做着起身的动作,后腰上被人猛力一推。
刘千岭声音还没出口,人就直直摔滚下去。这地窖深,他慌乱扒住了土阶,可这冰滑得要命,人还没急求救,就紧接着滚撞下去。他一头撞在最底下的屯菜板上,一只胳膊滚砸的脱臼,一条腿似也折了。他哀声滚了几圈,想要爬起身。
有人顺着阶跳下来,轻声站到了他身后。
刘千岭在黑暗中看不清,他摸着屯板撑爬着身,想要站起来。然而膝弯倏地被人用力踹了一脚,他扑通的被踹跪了一条腿。
紧跟着,搁在屯板边的腌菜坛传来挪动的声音。那坛底磨着石土,不紧不慢的拖向他。
刘千岭贴着屯板,颤声道:“是谁?!”他翻身靠着屯板,手在身前胡乱摸索,厉声道:“是谁!”
窖口灌进狂风,暴雪翻腾咆哮,他的声音像纸一般薄,在这夜里轻易就能被撕裂。
拖坛子的声音消失了。
刘千岭飞快的扒住屯板,手指够摸到里边的镰刀。但是刀把被冻死了,他用力的扣,手指都刮进了冰里,嘴里胡乱道:“你要甚么?我有、有!我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