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层层帐幔,宫人放低了的声音传了进来。
小乔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般的低低嗯声,睫毛微颤,终于从春困里挣扎着,醒了过来。
魏劭哧溜一下,飞快地从龙床上蹿了下去,躲到了床底下。
“何事?”小乔声音还带着刚刚睡醒的一丝娇慵。
“启禀皇后,贾将军派人传信,说太皇太后和小公主提早一日回宫,这会儿已经上路,应是快到了。”
小乔哦了一声:“告知陛下了吗?”
“已经传过话了。”
小乔慢慢地坐了起来,人还有点迷迷瞪瞪。
刚才睡着了,迷糊间觉得脚痒,好像有刷子在刷似的,这会儿醒过来了,觉得脚就湿乎乎的,还有胸前……
她低头,见胸衣竟也湿了一片。
她想了下,问宫人:“方才可有人入内?”
宫人卷着珠帘,“禀皇后,并无人。”
小乔疑惑,颇感费解,忽然想起了那只猫儿,看了下,四周不见,又问了一声。
宫人忙寻找,找了一圈说道:“先前似就在寝殿里,这会儿也不知去了哪里。”
小乔想了下,只以为是自己睡觉出汗所致,反担心起猫儿乱跑又出事,忙叫宫人去找,自己也起身,预备迎接祖母。
……
皇帝亲自出宫,迎太皇太后车驾于皇宫朱雀门外,接入嘉德宫后,皇帝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太皇太后的慈蔼面容,神色里带着隐忍的激动,最后仿佛实在抑制不住了,竟“噗通”一声,什么也没说地便跪在了太皇太后的面前,在钟媪和一干宫人惊诧的目光注视下,膝行到了她的面前,紧紧地抓住了太皇太后的手。
这还罢了,最令人吃惊的的是,皇帝握着太皇太后的手时,竟双目流下了眼泪,最后将脸埋在她的膝上,久久不肯抬起。
徐夫人十分惊讶。她才不过出宫小半个月,回来皇帝见到自己,竟就如此激动,仿似经年未见,久别重逢似的,压下疑惑,轻轻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钟媪见状,忙领着宫人纷纷出去。
小乔想了下,牵了腓腓的手,先也带她出去了。
腓腓不断回头,看着趴在太皇祖母膝上的父皇,被小乔带出去后,轻声问道:“娘亲,父皇怎么了?”
小乔按捺下疑虑,微笑道:“你父皇想是有话要和太皇祖母说。”
里头徐夫人轻声道:“劭儿你是怎的了?可是有事?”
听到这一声久违了的来自祖母的慈爱的“劭儿”,皇帝再也忍不住了,哽咽道:“祖母……祖母……你还在……实在太好了……是劭儿错了……错了……”
徐夫人诧异:“劭儿你做错了什么?”
皇帝却不再开口了,只是不断摇头,依旧地紧紧握她的手,将脸埋在她的膝上,一动不动,犹如一个迷途了许久、今日终于得以归家的游子。
徐夫人依旧不明所以。但见孙儿突然这样,似情绪一时迸发以致于难以抑制。从小到大,即便在他遭遇丧父之痛的时候,也从未见他在自己面前表露过如此强烈的感情,便不再多问,只微微俯身,抱了抱孙儿宽厚的肩,手掌轻拍他的后背,默默安抚着他。
魏劭就大喇喇地蹲在窗上,远远见那个皇帝巴着自己的祖母不放手,肩背轻轻耸动,情绪失控竟至哽咽似的,一愣,随即暗暗地冷哼了一声:“幸而朕这辈子英明神武,若是像你一样,有何颜面存于人世?也罢,便宜你这蠢货了,且让你再和朕的祖母亲近亲近,朕先去哄女儿了。”
他朝皇帝的背影,投去表示蔑视的一瞥,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
良久,皇帝的情绪终于渐渐地有所平静,抬起头。
徐夫人端详他微微泛红了的双目,唇角含着慈爱微笑,并未再追问什么。
皇帝知道自己失态了。
他的那一生里,从十二岁失去父兄开始,祖母不但是照亮他前行方向的明灯,在他的心目里,更是无人能够取代的慈亲。
二十二岁的那一年,毫无准备的,他人还在外打着仗,便失去了祖母。
等他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了,祖母早已入土。
从那之后,便再也无人能够压制他心底里的那头仇恨的恶兽了。他被驱使着,无限地放大他的**和野心,用战争带来的征服来获得陪他走下去的持续不断的快感,直到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