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崇一抬脚,郑元义立即翻身起来,抹着眼泪道:“我长教训了,也知错了!孩儿愚不可及,自不量力,好好一桩喜事搞砸了,给阿耶丢脸了。”
固崇蹬上靴子,瞥一眼涕泗横流的郑元义,摇头道:“你当神策军是块好肥肉?想也不想就急着吞,也不怕烫嘴?要不是忌惮我,你莫说牙,连命都没了。哼,我当初随口一提,就把你给试出来了。”他一副惋惜心痛状,“你也不算蠢,只是性子太急,清原公主还怂恿你?我看她也一样,年轻不懂事。”
郑元义不住口地恭维:“是,儿年纪小,眼皮子浅,哪能及得上阿耶万分之一?”固崇把他当脚下的泥,平日不稀罕和他计较,这次大为光火,是痛失神策军的缘故,郑元义心里有数,嗫嚅道:“神策军黄了……”
固崇道:“谁说黄了?”
郑元义不解。固崇抬一抬手,左右随侍的小内官退了下去。固崇落座,郑元义知道这是还打算把他当心腹的意思,他暗叫侥幸,忙凑上去,“阿耶教我。”
固崇瞟他一眼,却笑了,“我先问你,清原公主因何与武威郡王闹翻了?”
离得太近,固崇眼睛隐现的皱纹都展露无疑,郑元义细长的眼角一扬,嘴巴一撇,“好像……武威郡王对殿下动手……”
固崇半信半疑,“没别的?”
“别的,我也不知道了。”
固崇舒口气,直起腰,“就这个?”他不屑一顾,“清原公主那个脾气,也是自找的!”要真是这样,那的确是再没有和好的可能了。武威郡王那里没戏了,总得给她找个去处。固崇思忖着。
郑元义不眨眼地看着他。
固崇眼睛一转,对着郑元义心怀叵测地一笑,忽道:“神策军这事,也不算彻底没戏——当下么,就有桩差事给你。”
“儿听阿耶吩咐。”
“陇右兵与禁军斗殴以致死伤,御史台已有公断,罪责皆在陇右兵,政事堂请太后将戴申及属下全体降罪,这道旨意,交由你去陇右兵营传吧。”
郑元义顿口无言。御史台判得不公,明显偏袒禁军,陇右兵又暴戾——再加上剑门关之仇,这道旨意传过去,他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怎么,不敢去?”固崇笑问。
“敢。”郑元义暗自打个寒噤,语气里不禁有些虚。
“敢就去吧。”固崇轻飘飘地打发他。
郑元义辞别固崇,心神不定到了吉贞面前。下了和离诏书之后,太后大约是又受了固崇的蛊惑,起意要替吉贞在宫外修缮府邸,将作监与工部遣人来,将图纸呈给吉贞过目。自西北三镇平定后,河西恢复三司使,六月凉州四县的夏税纳毕,尽数收归内库,皇帝有旨,吉贞的府邸营造费用,皇帝与太后各出四成,吉贞的食邑出两成,算一算,银钱十分充裕。吉贞拿着图纸,正就府邸选址和工部商议,郑元义冒冒失失走了进来,“殿下……”
吉贞放下图纸,看一眼落汤鸡似的郑元义,叫工部与将作监的人退下,“说。”
左右无人,郑元义一鼓作气,将和固崇的对话讲给吉贞。
吉贞对神策军这事没抱太大希望,因此不像郑元义这样患得患失。闻言她只是一笑,揶揄郑元义:“这种美差都交给你了……固崇有意要把你纳入麾下,你没感恩戴德,趁势求他把你调回去?”
郑元义差点吐血,这算什么“美差”?分明是要命的差事。他苦笑一声,说:“殿下别取笑奴了。”顿了顿,他又道:“奴没打算回固崇那里。”
吉贞骇笑,“我一个遭太后厌弃的公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忠心耿耿了?”
郑元义被她取笑地脸上一红,嗔道:“殿下看奴,难道是那种见异思迁、唯利是图的小人吗?”
吉贞点头,“我看你是这样的人。”
郑元义一窒,索性直言:“固崇并非信赖奴,是因为奴是殿下的人,他差奴去,要得罪人,也是殿下得罪。他手下爪牙多得是,也不稀罕奴去投靠。殿下不同……”他顿了顿,瞟一眼吉贞,“奴在殿下这里,不可或缺。”
这话是指吉贞势弱。他想吉贞这种不服输的性子,怕不把自己大耳刮打出去。心惊胆战地等着,谁知吉贞不怒反笑,“固崇当你傻,你不傻呀。”她心旷神怡地摇着扇子,往窗前踱步,经过郑元义时,徐徐清风带着香气掀起了他的纱衫,郑元义的身子不禁跟着她打个转。
“陛下大了,总要亲政。郭佶和晁延寿这些豺狼,能放任太后把持朝政?”她嗤之以鼻,“你不看太后这些年都疯疯癫癫的,分明已是强弩之末。固崇仰仗她,能有什么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