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以后,湘竹又数日不见小蝶,心中思念自是无法抑制,就常自譬为白莲花,花上的蝴蝶时而飞来,时而离去,来去难以捉摸,自己留不住她,她也不会只守住自己。她的去,随她的心,她的来,也随她的心,自己不是她的心,只是她偶尔注意和驻足的一只白莲花。
多思就会入梦,梦中见到似乎像是自己少年时的情形,正在家中院里,一边闲庭信步,一边诵读《圆觉经》:“善男子,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犹如迷人四方易处,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譬彼病目,见空中花及第二月……善男子,此无明者,非实有体,如梦中人,梦时非无,及至于醒,了无所得。如众空花,灭于虚空……”
无意瞥见一株花长在院墙之上,他对这偶然的发现颇为震惊,暗想:“平日我每天打扫庭院,家中花花草草已经十分熟知,这花却从哪里来,花开无始,又长在最难存活的地方,真是殊妙非常,不可思议啊。”
他正欲顺着墙,搭梯攀援,心中却转念想,刚读到佛经云“六尘缘影为自心相”,一切世界之物不过都是自心的幻见,自己若认为它无,它就没有了,但眼见有风吹动,花枝摇摆,花红叶绿,看上去那空中之花却分毫不虚。
他禁不住想上去采摘,却又警示自己,这是我的贪爱之心在作怪,无论花有或无,爱花的人就不应动损折花的心思,否则这就不是爱,而是贪欲占有之念,佛经中岂不常说,贪是五毒之一,是魔障。
“哪来的善男子,在那里口口声声念‘虚空’、‘虚空’的,莫非也想皈依空门。”墙外竟有一个少女缘墙爬上来,探出头说道。
“你是……”尽管他觉得少女的相貌很熟,因平时不多和女子说话,心里仍有些害羞。
“哼,你常在郊外树林中读书,我替你母亲为你去送饭,你不记得了吗?”
“是吗,我怎从不记得有此事?我小时候见过你吗?都忘了,人不常能记住前事呢……”湘竹护体了,“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采莲,你呢?”采莲初长成,已无小女孩的羞惧。
“采莲,是莲花的莲吗?唐人有诗《采莲曲》,说‘朝出沙头日正红,晚来云起半江中。赖逢邻女曾相识,并著莲舟不畏风’,呵呵,你这邻女名叫采莲,不知是否就是唐人诗中的那个采莲女呢,我相信轮回宿命,前生后世……”
“真是个痴人,若是你活在唐朝,又是谁呢?”
“我啊,一定还是书生,在历朝历代都是书生,不会是别的。”
“为什么啊?书生有什么好,经常呆头呆脑,胡思乱想,都想些没用的呢,说实话,又不能当饭吃,有什么用呢,书生还不是被农夫养着……”她说着,自己笑起来。
“非也,大抵读书人,从一出生,就按部就班接受蒙学,十余岁便开始学习诗词歌赋,经史子集,稍长大成人就要面临科考,若是高中,此生就断不了仕途。若是不做读书人,以世俗的眼光所见,就是一辈子没有个正经的出息,市井苟狗,江湖蝇营,大抵都是俗世沉沦之徒,不是经世治国救民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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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竹被她赞为“有抱负的男子”,不免心里小小得意,明明不知仍胡诌道:“此花大名我忘了,小名叫‘空中花’。”
“呵呵,好名字,好好听,啊,不对,人家本来就是空中花嘛,你戏弄我呢……”她脸愈发红透,看见有蝴蝶飞过来,绕着那空中花不离开,她就不高兴,要驱赶蝴蝶。
湘竹忙阻道:“你别赶它走,蝴蝶是花的魂魄精神,所以有花之处就会有蝴蝶。人爱花,蝶也是爱花的,既然同爱此花,就应当同心,无分别心,怎可驱赶它呢?”
“哼,你说话倒像是个梦中人,一点也不有趣。”采莲忽然不悦,“这蝴蝶总是绕着花飞,好生厌烦,她为什么还不走,总是要来呢……”
忽一眨眼,采莲没了,墙上花枝没了,蝴蝶也不见了,一切仿佛是皆缘他心中思念所生的影像,像空中花,生于虚空,又灭于虚空,不过是他念佛成痴,执幻为真,亦佛亦情。
醒来,湘竹更加思念小蝶,别愁情恨浓烈,便独自出屋外吹箫,暗叹,朦脓月,朦脓夜,月里孤星,夜里流莺,却与谁相映,愿与谁和鸣?
又作诗词道:“梦幻空花如水泡,本想把捉,一时俱息灭。誓愿断尽烦恼魔,浮生得失难忘却。花非花亦蝶非蝶,沉迷禅悦,缘知虚妄现。佛法大海入我心,俗世人情怎顾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