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一日,他经过集市,遇见高僧在热闹处设法施会,高坐禅台上讲佛法,正给世众大声吟诵维摩诘经道:“来者无所从来,去者无所至,所可见者,更不可见……维摩诘言:‘从痴有爱,则我病生;以一切众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众生得不病者,则我病灭’……菩萨如是,于诸众生,爱之若子;众生病则菩萨病,众生病愈,菩萨亦愈。”
湘竹从前也常读此经,这次陡然听到,就忽然痴了,从耳际至脑中,回旋着那“从痴有爱,则我病生”的经文,他恍恍惚惚的这些日子,确实以为自己生病了,思念双亲和小蝶,被他人当穷酸蔑视或羞辱,常常有被赶出房宅的危厄,念经有什么用呢,不能让自己从潦倒中拔出。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所迷恋的那些精神的东西,除了让他们更痴,还能换做什么。
他也常思惘,活着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人生无所归依,一切过去再也不会回来,一切未来不断成为过去,正如金刚经中所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没有什么永恒,只有流星般划过的岁月,让他不时回想一下昔日存在过的光亮,啪嚓一下,泪水零落,他的心在颤抖,这时的他既已断掉过去,现在落寞,又看不到未来的光明。
集市上的人都聚拢听禅师说法,路边有人在烤红薯摆摊,有个少年混在众人中,偷偷拿了他的一块红薯,又窜到别处的人堆里。
听众本来多随意站立,或垫个蒲团坐着,寂静如哑了的鸦雀。忽有一人走出,声坚语硬问:“中土东南西北年年皆有战事,众生日日经历生死劫,这都是谁在造业,枉顾苍生呢?佛菩萨现在哪里,何曾见他们利益众生呢?我看都是欺世盗名,或者善恶不分……红尘乱世打打杀杀照常,没有谁救苍生!有的只是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云台上的高僧淡定笑道:“佛菩萨降伏邪魔,就像屈手指弹掉灰尘,如同把孙大山压在五行山下,这有何难呢。难的是一切众生的自心如同被灰尘蒙蔽,不能擦拭干净,使自心如明镜。所以,欺世盗名的是众生的自心,不是佛祖;善恶不分的是众生的自心,不是诸魔。台下有个偷吃红薯的少年,下辈子投胎也许就变成猪……”
那个少年听了,脸上就灰溜溜地,见众人都盯着他,慌忙把红薯扔了,脚刚跨出去跑开,就踩在粘着红薯的叶片上,跌了一脚,听到云台高僧继续说法道:
“什么是红尘?六道就是红尘,你们当中不仅有人,还有阿修罗、有畜生、有饿鬼,还有罗刹、夜叉,哼哼,所以欺善怕恶,倚强凌弱,奸淫掳掠,偷盗贪食……众生都在六道中轮回。那个偷吃红薯的少年,前生的你本来是皇宫里的厨子,因偷吃御宴获罪,上辈子贪吃的习气还是没有改,你看你,相貌或许变了,心却没变……贪欲是灾祸根本!”
“你这个禅师是妖人吗?信口开河?”旁边有壮汉嚷嚷道。
“欲知三生因缘事,半缘修道半缘心。你们不知,因为修行不够!”
那些人就摇晃耸动着云台,让禅师说三生之事,甚至攀爬到高台上闹事,要抓住他。高僧愈是被抓得紧,愈是缩小,最后消失遁化成一个两头对称、莲花状柄身的金刚杵,在众人手里传来传去,吓得他们以为撞妖了,都纷纷从高台上跳下去。
末了,湘竹见到云端中现出一位魁梧的护法,伸出极长的手臂将金刚杵收回去。他恍惚觉得自己的魂魄也跟着上天去了,飘飘悠悠不知道去往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