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是一会儿,周晃意识到什么,继而解释道:“刘敖出身草莽,说话难免莽撞,我已训诫过他。”
“不打紧。”燕灵并未放在心上,只望着远处的景色。“刘将军是世间少见的将才。他现在不需要学会人情世故,在战场上能打敢打才最要紧。”
她进一步分析道,“况且,正因刘将军的耿直忠诚,才使他成为天宁镇守北域唯一与薛国公府无关的将领。他既是瓦解薛家军力的关键所在,也是未来殿下培养草原作战的将才甚至帅才的识途老马。”
言此,燕灵收回目光,“所以,在殿下心目中,刘将军与身为自己恩师的张夫子同样重要无比。殿下能带我来见他们,实则是为我正名……”
周晃轻发叹息,他负手相望自己身旁的她。早已料想到她的通透聪颖,根本无需解释。
“以后我府门中人必会听命于你,遇你如见我。”他向她承诺道。他早该如此做,只是要捋顺所有人的心气,使他稍费了功夫。
“我知道你或许不在乎,但这是你应得的尊重。”周晃在燕灵启唇前言道,“天太冷。我早些送你回府。”
彼时恰逢风吹过,更显春寒料峭,带着淡淡野色。
周晃转身朝她当初走来的方向而去。燕灵耳边呼啸着凛冽寒风,一时恍然。她瞧着周晃只身一人踏入风雪。他一身墨色,孤凉的背影一如往常,强大无畏,不露破绽。
但又见披风轻摆,周晃转回身。他深邃的瞳仁倒映着一个女子站立在白雪纷纷的孤亭下,见其风致,神骨具冷。而他的目光却意外不见疏离。
“不走吗?”周晃朝燕灵问道。
燕灵回过神来,望着周晃淡淡一笑,这才动身跟随而去。两人的脚步踏在山路的薄雪上,或深或浅,发出“苏苏”的细微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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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宫中。太宗皇帝批阅完奏章,突感体倦乏力,便往卜芳仪处打算小憩。
卜芳仪宫中的剔红香几上,供着一套与之相配的剔红炉瓶三事。卜芳仪亲自执香箸,摆弄安神熏香。
太宗皇帝坐在秋香色金钱蟒坐褥上,斜靠着石青金钱蟒引枕闭目养神。
卜芳仪缓缓走来,带着淡淡的梦甜香气。她替太宗除去冠饰,又从一螺钿抽屉小箱中第一格取出一把玉梳,为太宗梳发。她的手法柔和缜细,恰到好处。
“朕总爱你来替朕梳头。旁的人不知朕的习好,总是不得劲儿。”太宗一边享受一边称赞卜芳仪道。
“陛下又是为何事忧心忡忡?不妨说给臣妾听听,解解闷气……”卜芳仪柔声询问道。
太宗皇帝沉默良久,只是左手暗自摆弄着指间扳指,一时没有回应。
“陛下?”卜芳仪小声地试探道。
“也没什么大事。”太宗皇帝终究开口说道,“左不过是言官们又拿这几月的涝害说事。说水主阴,涝灾皆因朕的后宫阴气太重所致,要朕克己复礼,缩减后宫。”
卜芳仪一见皇帝眉头紧锁,又听话里竟是针对自己。遂是向着太宗说道:“这些个言官整日里胡诌,试问他们自己家里哪个不是妻妾成群?日日盯着陛下的后宫算是什么道理!”
“你倒有理了。”太宗皇帝听到卜芳仪的一番言论自嘲一笑。更是轻叹一声,之后才圆场道,“只是天宁自开朝以来,从未处置过上书谏言者……”
岂料,卜芳仪见势一撂玉梳,玉梳掉在地上断成了两节。
卜芳仪轻摇着皇帝,更是撒娇闹起来:“陛下要缩减后宫,那第一个便先处置了臣妾吧,也给那些言官们看看,处置了臣妾,这老天还下不下雨,给不给老百姓安生!”
她本以为太宗皇帝会一如往常那般哄着自己。却不想气氛凝滞片刻,甚至太宗皇帝面色森冷。
“臣妾只是觉得那些言官言重了些……”她见情势不对,说话渐渐小声。最后倏然跪在太宗皇帝脚边,掩面哭泣不止,一双横波美目,令人心生怜惜之情。
太宗皇帝始终沉默,最后只递上一方绣着紫金团龙的御帕。抬手示意卜芳仪起来。
“谢陛下恩赐。”卜芳仪紧攥住太宗皇帝亲自递上的御帕,松了口气。她轻咬粉唇,一时破涕为笑。
“伺候朕歇息吧。”太宗皇帝温声言道,“晚间朕要去皇后宫中陪皇后用膳。”
“是。”卜芳仪应答,起身后转头递给宫婢一个眼神。宫婢受意又从螺钿抽屉小箱中的第二格另取出一把玉梳,毕恭毕敬交到卜芳仪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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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周晃送燕灵回府。
马车入城,行驶在京都的街道上。燕灵靠近车窗帘边,看马车外的坊市繁荣,人文鼎盛;周晃坐在燕灵身旁,看风吹纱幔,她发丝飞扬,皎若素雪。一时偶有早开的桃花误入马车,花瓣轻落在燕灵掌心。
回过神时,马车已停在了相府门口。周晃下车,向燕灵伸手扶她下马车。燕灵并未拒绝,只是周晃握紧她的手时,冷不防言道:“还是这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