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气得,要罚她。
“罚就罚呗!是打扫屋子,还是补破衣服,还是做饭给你吃啊!”陈一墨都驾轻就熟了!
然而,这一回,老头儿却出了新招,扔给她一张四四方方的厚纸片,确切地说是一张图,过塑了,让她把图里的东西做出来。
“这个……”陈一墨又惊讶又兴奋,这是一个花丝小葫芦,她能看出来,但却还上了色,精美繁复、金丝缠绕中,翠蓝为底,再配色点缀,漂亮得了不得!“这个颜色,好漂亮啊!怎么还可以这样?”
老头儿十分鄙视的眼神,“少见多怪,没见识!”
陈一墨早习惯老头儿这种嫌弃式教法了,反正她也是老头儿的小赖皮、小骗子。
她嘿嘿一笑,凑上去,“老头儿,你要教我这个啊?”
老头儿哼了一声,脸扭到一边去了。
她顺势就把双手搭在老头儿肩上,用力给他捏肩,老头儿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了下来,闭着眼睛,很是享受。
陈一墨暗笑,这可怎么得了哦,老头儿简直比她还小呢!时时要她哄着!
陈一墨揣着那张图,穿过人声鼎沸的河坊街,踩着一路月光回家,将图片收进抽屉。
小小的阳台,窗帘未关,月光盈盈,洒满窗棂,照在女孩儿安静的睡颜,梦里依然翘起的唇角,不知对未来多少期待。
其实今天挺累的,手和肩膀都有些酸,因为想学,所以恨不得一天就把胎制好,把丝掐出来,最好马上就能学点色,但这么可能呢?最后,是老头儿把她赶回家的。
老头儿说她没见识,其实说得挺对的,她见过什么呢?如果没有老头儿为她打开这扇新世界的大门,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会对一件事的热情这么高。
老头儿说,花丝镶嵌是一门值得一辈子去琢磨的手艺,她现在触摸到的不过万一,且不说这个行业里还有点翠、烧蓝、包金、镀作、拔丝、串珠等等加工行业,就算她把所有专业都学会,要怎么融会贯通,要怎样去创作属于她的作品,这里面可以探索的空间,就像宇宙大海,深不可测,没有尽头。
陈一墨却完全没有被老头儿吓倒,反而充满了向往,眼睛里闪着光,“我还小啊,我不正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去琢磨吗?我一定能把它学好的!”
老头儿点头,又摇头。
陈一墨歪了头,“什么意思呢?”
老头儿的眼神里升起淡淡光泽,又渐渐褪去,“属于传统手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2000年历史,最终成为绝唱。这并不可惜,事物的发展与消亡,就像人的生与死,谁也不可逆。”
陈一墨盯着刚刚开了个头的掐丝珐琅小葫芦,抿了抿嘴,她初生牛犊,天生不服输,憋着一口气,认真地说,“怎么会是绝唱?还有师父呢,还有我呢!我一定会好好学!把它发扬光大的!”
老头儿一笑,摸摸她的头,“墨囡,师父老了,和师父一辈的手艺人也都老了,你看你李叔叔厉叔叔他们……都很艰难。”
老头儿难得这么一派正经,都叫她墨囡了,平日都是叫“小丫头、臭丫头、小骗子”的,陈一墨从老头儿严肃的语气和神色里听出了苍凉,这让她心里酸酸的,很不舒服。
“可是你还有我啊!李叔叔和厉叔叔他们也有徒弟啊!不会成为绝唱的!”她的眼神更加倔强而坚定。
老头儿看着她,又是欣慰又是感怀,“墨囡,我晚年能遇到你也算是我老头儿修来的福分,但是我们这一辈过时了,样式被嫌土气,手工活又出活慢,这世道啊,就像这河坊街,日新月异,旧貌换新颜,是好事,先进的总要淘汰落后的,老头儿我这辈子没学什么文化,混了一辈子也是靠师父当年一句天资好,但我这样的注定是被淘汰掉的。你喜欢花丝,又勤奋,在这上头很有些天赋,我把能教的都教你,后面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
“嗯!”陈一墨迫不及待,“老头儿,你教我点蓝吧!”她的小葫芦,制好了胎、经过了掐丝、烧焊、酸洗、平活、正丝等工序,终于到她最期待的点蓝。
老头儿一声长叹,“墨囡,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努力念书,多学文化知识。”
“我会的,老头儿,我要上大学的!我要努力攒钱。”多作活计,攒很多钱,不能让老头再供她上大学了,她还要给老头儿养老呢,要赚好多好多钱的!
“来吧!”老头儿悠悠一声,领着她走向早已备好的釉料,给她示范,怎么用那只小小的铜铲把釉料一点点填进纹丝框架里,“填色要饱满,平坦,轻重全靠你自己掌控,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这手工艺和做人一样要讲究,不能马虎,哪种颜色要填多少层,一层都不能少……”
小院里,一盏灯,老头儿的声音不徐不疾地响着,像是黄昏的运河岸,不知何处悠悠拉响的二胡。
第58章22
这只小葫芦的成品自然又是被老头儿嫌弃的,但陈一墨却宝贝得很,毕竟又是自己新的尝试嘛,有纪念意义。
她把小葫芦和图片一起放进抽屉里收藏起来。
这张图明显是从一个集子里取下来的,边上还有两个孔,用来穿绳的吧?陈一墨寻思着,下回找老头儿要别的图,她要继续学。
然而,有一天她放学打开抽屉,却发现小葫芦和图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