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洛冰河冷声道:“我亲自去。你把漠北叫上来。”沈清秋这次总算知道,以往洛冰河操纵他体内血蛊的时候,到底有多温柔了。如果洛冰河真的想要用天魔血让一个人死,那么根本不可能只是大姨妈痛的程度。他能让你生不如死,痛得站也站不稳、话都说不出,只能在地上打滚,滚完了死尸一样躺在地上,可浑身上下的痛楚不少一分,根本等不到缓解或者习惯的时候。在乱斗的震怒过后,洛冰河终于想到还有天魔血这样东西了。刚才趁乱把他拖了出来的那人大概是已经把他带到了安全地带,放慢速度,扶着他走起来。沈清秋想坐不想走,可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半死不活被拖着行了一段,那人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他把沈清秋放到地上,听声音温柔又清爽,语速略慢,似乎是个年轻男子,语气关切道:“你怎么样?刚才受伤了吗?”沈清秋动了动嘴唇,还是没力气说一个字。现在他血管里有数亿条蛊虫正在狂欢,撕咬膨胀,蠕动扭曲,那感觉又恶心、又痛苦。洛冰河现在是真想杀了他。沈清秋忽然想到,要是洛冰河知道他是谁的话,会是什么情形。归根结底,他倒霉,洛冰河貌似也挺倒霉的。说不清楚谁比谁更倒霉。他把这些年种种事迹从头到尾飞快地过了一遍,真心觉得挺滑稽的。简直荒诞。刚干笑了两声,随即又是一阵大痛,真的在地上滚了两滚。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一下。没滚两圈就被那人按住了,他摸了摸沈清秋额头,还有脸颊,稀稀拉拉的胡子都掉得差不多了,俱是冷汗,再往下摸,摸到了沈清秋的心口和小腹。不知为何,他碰过的地方就会稍微好受一点,沈清秋缓过一口气,忍不住说:“兄弟,你……摸哪里呢?”要在以往,他真的不会在意别人摸他哪里,爱摸哪摸哪,请自便。但是自从不久之前被洛冰河开启了一连串新世界的大门,沈清秋二十多年来已成型的三观受到了严重冲击,他今后必须要用全新的目光来看待这个世界的一切问题。填坑血肉撕裂的声音。还有喑哑的惨呼。沈清秋按紧太阳穴,眼前景象逐渐清晰起来。一片血海。尸堆成山。洛冰河站在这彷如炼狱般的场景中,木然而立。他身穿玄衣,染不上红色,可半边脸颊都贱上了殷红的血色,机械又冷酷地手起剑落。沈清秋愣愣看着这幕画面。原本他一看到洛冰河,脑中就自动浮现他抱着自己身体从床上滚下来滚作一团的模样,毛骨悚然,只想立刻躲得远远的。可现在,连回避的心思都被震惊到淡了。洛冰河居然在残杀自己的梦境造物。这跟自己拿一把钢刀往他脑浆里搅基本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弱智不懂事,只有疯子才干这种事!虽然沈清秋老爱说洛冰河是个抖喜欢自虐,可自虐到了这个程度,他无论如何也干笑不出来了。洛冰河抬眼看他,目光中混混沌沌,俨然一副神智不清的模样。可双眼一下子清亮起来,立刻抛开手中长剑,扔得远远的。他把沾满鲜血的双手藏在身后,小声喊道:“师尊。”然后,忽然想起脸上也有血,补救一般用袖子擦了擦半边脸上的血迹,结果越擦越脏,好像个偷东西被当场发现的孩童,越发不安。沈清秋勉强镇定下来,道:“……你在做什么?”洛冰河低声道:“师尊,我……我又把你弄丢了。弟子没用,连你的身体都保不住。”沈清秋神色复杂。所以他刚才虐杀梦境造物,算是……自我惩戒?难怪洛冰河连他是幻境产物还是外界入侵者都感知不了。沈清秋是真没想到,洛冰河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现在这个样子,跟疯了没什么区别。瞧着洛冰河这娴熟程度,恐怕已经不是第一回这么干了。沈清秋何止是不忍心,简直想说是罪过。沈清秋叹了口气,不由自主放缓了声音,安慰道:“丢了就丢了吧。”洛冰河怔怔看着他,道:“……可我现在只有那个了。”他真的五年都是都抱着一具尸体、一个空壳子过来的吗?!洛冰河声音忽然冷了下来:“花月城之后,我说过这辈子永远再不会把师尊弄丢,可还是让旁人抢走了。”刻骨的恨意和瞳孔里的暗红色一样表露无遗。被他抛开的长剑受召飞起,将地上垂死挣扎的几“人”穿膛而过。阵阵惨呼声中,沈清秋下意识按住他,斥责道:“你别乱来!在梦境里这是在自残你知道吗?!”洛冰河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个结界都是他一手创造的。他直勾勾盯着沈清秋,反手按在他手背上,半晌才道:“我知道我是在做梦。也只有在梦里,师尊你还会这么骂我。”听了这句,沈清秋忽然醒悟过来。不行。不对。不能这样对洛冰河。要是你对一个人没那种意思,就不应该给他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继续神志不清、乃至丧心病狂的几率也更大。就算是在梦里,也不应该这样拖拖拉拉婆婆妈妈。当断则断,再牵扯不清下去就成冤孽了。沈清秋果断抽回手,正了正脸色,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转身就走。洛冰河一被甩开,呆了一下,立刻追上来,道:“师尊,我知错了。”沈清秋冷冷地说:“知道错了就别跟过来!”洛冰河急道:“我早就后悔了,只是一直没法对你说。你还生气我逼得你自爆灵体吗?我已经把师尊身体里的灵脉全都修复好了,绝无欺瞒!只要我能进入圣陵……一定有办法让你再醒过来。”沈清秋不答话,心想是不是该冲他脑门甩几记暴击才能把他打醒,可洛冰河猛地扑了上来,从后面把他圈住,牢牢抱着,撒泼打滚也不肯撒手。沈清秋被他抱得浑身僵硬,好像被个毛茸茸的东西蹭了,简直寒毛倒竖,手中运劲,却还是没真打上去,咬牙挤出一个字:“滚!”说好了黑化之后不走苦情路线的啊!不要拉拉扯扯的!洛冰河充耳不闻,道:“还是师尊气的是金兰城之事?”沈清秋道:“不错。”洛冰河偏不肯放手,喃喃道:“刚从无间深渊返出时,知道师尊你对外宣称我是被魔族所杀,先前还以为是师尊心软,毕竟留着几分情念,不愿让我身败名裂。谁知一见面后,看师尊态度,我又怕原先是我想的太美了,我怕师尊为我隐瞒,只是觉得教出了一个魔头,败坏了清誉。”他说得可怜兮兮的,一句接一句抢着往外倒,好像生怕沈清秋粗暴地打断他不让继续说,道:“撒种人真不是我安排的。我那时是气糊涂了才任由师尊被关进水牢……我早就知道错了。”若是现实中的洛冰河,恐怕不会有这么滔滔不绝的时候。大概也只有在他给自己造的梦里,他敢这么絮絮叨叨。在这种时候一把推开他,就像对一个好不容易抱住浮木、伤心哭诉的小姑娘劈头盖脸扇了一耳光,未免有些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