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壮有苦说不出呀!当年谁知道你是死是活呢?那屋子确实是吴家的祖屋,可当时都以为你死了,那屋子成了无主的东西,自然是谁住在里面算谁的。可现在……
赵知府马上过来说:“吴总管!吴总管!这事是洪知县办得差了!他原本是要把这侵占您家产的几个人给赶走的,没成想一时忙过头,把这事疏忽了,明天,不,今天!下官就命人把他们全部赶走!该是您的东西,该是您父亲的遗物,一件都不会少的!哪怕是少了一件,下官也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吴书来满意地看了一眼赵知府,这人虽然混蛋了一点,但聪明还是聪明的。点点头:“那赵知府就辛苦点了。其他东西这些年份了,坏了旧了的也就算了,咱家不稀罕。可咱家可是记得书房里的有不少父亲的书和手迹字画,那些都是咱家的宝贝,可一幅不能少。”
“是,是,您放心!”这么些年的东西,谁知道能不能找回来,但赵知府也不得不答应下来!总之,先答应了,如果真找不回来,就拿张家人开刀!
吴壮在一边听了心都凉了,他听儿子说过吴书来的事,当时他觉得吴书来也挺不上道的,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他亲娘,血脉亲情在这,哪怕再大的仇恨,母亲都退让了,你做儿子的怎么还能记恨呢?家和万事兴,有什么比一家人和和满满更好?就算做了太监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张家孩子多,过继一个也就是了。
可现在真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给扇肿了!这吴书来果然是断了根心眼也长歪了,怎么能这么狠!他……他怎么这么小心眼睚眦必报呢!
尤其让他最心疼的是,他的小女儿还住在张家呢!现在还怀着孕呢!这吴书来把这一家人赶走了!他们上上下下十来口人可上哪住去呀!这要是动了胎气,危害到他的外孙可怎么办!
吴书来策马走了两步突然又说:“还有,吴家的祖田也是本公公的东西,一分田地也不能少,都给本公公拿回来。听见没?”
赵知府点头:“吴总管放心!”
吴书来点点头,示意队伍继续走,吓出一身冷汗的洪知县狠狠一脚踹到吴壮身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带路!”
吴壮战战兢兢地往前走,心中害怕后悔着急担心各种情绪都有,却唯独不敢愤怒。以前怎么想的就不说了,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总领太监代表着什么。和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比起来,总领太监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随便一句话就能决定这一村人生死的人!是他能得罪的吗?当然不是!所以他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所以不管吴书来再怎么小心眼,再不怎么不顾情面亲情,他也不敢指责一个字!
但吴书来小心眼吗?错了,他心宽着呢。只是,心里最温馨的存在,是不能容人玷污的。不管别人怎么想,那是吴书来的底线。
这一路再没有人说话,吴书来看着周围的房子越来越少,越发的紧张。
走过一片树林,终于看到了一片的坟包,吴书来的目光不自觉地开始搜寻了起来,可越是看不到,那双眼睛里焦急的神色就越发的明显。终于,吴壮停了起来,指着一个坟头说:“就是这儿了。”
吴书来跳下马,甩开扶着他的太监几乎扑过去,看着那粗糙的石碑上的字,眨了眨眼,突然笑了起来,“爹,宝儿来看你了。”
张明站在不远处,看着吴书来跪在那个坟头前,一边流着泪一边笑着不断说着什么,心中有些担心,靠近和琳问:“都半个时辰了,吴公公这样会不会伤着身子?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和琳摇头:“让他说吧,几十年了。”
张明愣了一下,叹了口气,点点头后退了回去不再说什么,和所有人一样,远远地守着。
吴书来轻轻地,对着墓碑说着这些年发生的每件事,完全不会因为无人回应而失落。相反他觉得他来到这里,似乎全身上下都轻松了许多,好像有一个一直解不开的结终于解开了,说不出的松快。
“爹,儿子不孝,没办法给您传家了,您别怪我。不过儿子现在过得很好,皇上对我很好,非常疼我爱我,有皇上,儿子觉得这辈子值了。”顿了一会,吴书来又说:“爹,我绝对不会原谅她的。但我知道您是不会怪她的,是她给您宝儿,也是她在您最后几年一直照顾您。不管她做了什么,她终究也是对咱们父子有恩。可爹,您能原谅,宝儿不原谅,永远都不原谅。儿子会报她的生养之恩,但绝对不能原谅她,儿子不是圣人。所以,宝儿也绝对不会放过她!今生今世,她都休想再踏入咱们家一步!儿子不孝,您别怪宝儿,就让宝儿再任性一回吧。”
微微的风吹来,温柔地抚过吴书来的脸颊,吹得被泪水浸湿的脸颊微微有些发凉,仿佛有人用略冰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地捏了一下,无可奈何地宠溺地说着:“好好,都依你,谁让你是爹的宝儿呢。”
吴书来笑得更温暖更开心:“爹,这可是您说的,可别反悔。”
吴书来用手撑着地面跪直身子,但因跪得太久,摇晃了两下才终于跪好。他将额头抵在石碑上喃喃道:“爹,这辈子咱们父子无缘了,您下辈子再给孩儿当爹可好?儿子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大,一生一世绝不离开您身边,还会给您生十个八子大胖孙子,天天吵着您闹着您让您不得安宁,您再教他们读书,识字,画画,认草药。宝儿服侍您到老,把这辈子没用上的父子缘分全部都找补回来!”
想到心头上的另一个人,吴书来又笑了:“哎呦,可别下辈子又被皇上逮着了。他可说了不放过宝儿的!爹,这可怎么办呀,如果真被皇上找到了,宝儿真的又不能给您生胖孙子了。不如我去跟皇上商量下,让他下辈子委屈点,做个女人给您当儿媳妇怎么样?呵呵呵呵!”
神经地笑了好久,吴书来流干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爹,宝儿好想您,宝儿当时差点活不下来去找您了,宝儿当时真恨不得死了算了,死了就能见到您了。可宝儿还是活下来了,宝儿明明不想活下来的,是您救了宝儿的对不对?你最疼宝儿了,您肯定不舍得宝儿死。可宝儿当时真的想死,有您在,地府再可怕宝儿都不怕。可宝儿终究是活下来了,活下来了,遇见李玉,遇见师父,遇见皇上,遇见好多人,终于不想死了。”
吴书来抬起头来,看着石碑上父亲的名字,汹涌的眼泪不断地滑落,嘴角却扬起来露出明亮的笑容:“爹,宝儿不想死了!宝儿终于不想死了,您放心,您放心吧,宝儿不想死了,爹,爹……爹……哇啊啊……”
看着趴在墓碑上痛哭出声的人,和琳和张明都低下头,周围所有人寂静无声,周围只能听见吴书来嘶哑的哭声是那么悲伤。
远在京城的乾隆突然觉得心中一痛!猛地从书案中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周围。他刚刚好像……听到书来在哭……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不过,该不会那个小太监真的在哭吧?乾隆皱了皱眉,吴书来回去祭祖,以他爱哭的个性,哭上一场是肯定的。可想到刚刚那阵心痛,难道吴书来哭得很厉害?
有些担心地站起身不安地来回踱步,心中一阵阵慌乱。书来前一阵刚刚晕倒过还没有完全休养好,现在又哭成这样,会不会伤着身子?也不知道张明和和琳有没有照顾好他!怎么能让他这么哭呢?哭坏了可怎么好?
如果不是因为离得太远,自己早就过去看看他了!偏偏现在只能呆在这京城里,等着别人传递他的消息!该死呀,到底要不要紧!
看到李玉正疑惑地看过来,乾隆下意识地就要他派人去看看吴书来怎么样,可又马上暗骂自己一句,派人去看又能怎么样!一来一回这么多天,等知道消息,说不定吴书来都回来了!
停下了脚步苦笑一声,小太监你赢了,只是一个心悸的感觉就能让朕这么惦念。
吴书来没有感觉到乾隆的担忧,哭了很久的他终于累了,终于不想再哭了。撑着哭到头晕的脑袋站起来,先是用帕子将石碑擦干净,然后过去给父亲的坟头拔草。
张明看到吴书来拔了一会草突然眉头一皱低头看着手心,立刻叫:“太医!”
吴书来看着张明和太医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笑了笑:“没什么了不起,不要大惊小怪的。”不过是被树叶划伤了一个浅浅的血口子罢了。
张明还是坚持让太医帮着处理了伤口,再给吴书来手上套了皮套子,这才让他继续拔草。吴书来笑了笑,感谢他这么细心,继续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