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山,阴霾如墨,久违的暴风雨肯定还会下。考虑到前方百里内城镇稀少,遇到暴风少不得麻烦,所以漪涟一行决定依旧暂留在晚枫镇,直到雨过天晴。
果不其然,停了大约半日,暴风雨继续倾盆哀嚎,势头比之前分毫不差。
漪涟独自闲在客栈中,对着方寸白纸犹豫不决。她拿檀香木笔沾匀了墨汁,抬手欲下笔,笔尖墨汁未触到纸张又被提了起来,思考了须臾再下笔,又是无声提起,如此反复徘徊了好一阵,最终没落下一个字。半晌后合上册子,蓝皮面上的‘陆离记’三字格外清晰秀丽。
她郁闷托腮,故事总不能只写一半,有了开局却没结局。
陆华庄山鬼密语、安宁村旧地奇遇、承阳鬼市和阴谋论、苍梧蛇仙与画中人……本是兴起之作,意外记录了她种种见闻。搁笔随手一翻,不必细看,自然而然有前景涌上心头。直到翻回空白一页,她略怀骄傲的心瞬间沉落下来,有关苏家的一页迟迟不敢下笔,因为,她没有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很不甘心。
陆华庄蒙不白之冤却束手无策!独留李巽承担而无可奈何!苏楼怪像至今难以解释!
她嗅了嗅木笔香,明明有想见的人……但,无能为力。
灞陵伤别,难道戚婆子的卦面是这个意思?她是不是早预见了有这一天?
“没这种道理。”漪涟下意识否决出口,声音在只有她一人存在的屋子里很清晰坚定。理智告诉她,万事必有因,戚婆子绝对不是通天彻地之人。
灞陵伤别,一定是戚婆子有什么信息要传达给她,但为什么不直接说?回想近日发生的事,他们明明多次碰面。譬如永乐行宫晚宴,一进苏楼,再临苏楼,赵席死亡之时,明明有这么多机会!
除非是有不能直接说的原因?
她努力回忆起几次会面的细节,除了戚婆子本身神神叨叨,可疑点全在苏家,如果非要追究几次见面有什么相同之处……
相同之处?
她心脏用力跳了一下,手心开始冒冷汗,相同之处是她都没有……
“陆姑娘!”
思绪突然中断,是柳文若叩门久久没等到回应,因此着急推进来。结果正好撞上漪涟苦着一张脸,双目迷离,苦大仇深,是能说出印堂发黑、天降灾星一类话的表情。
他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漪涟刚回神,被问得莫名其妙,“……我好得很。”
柳文若为了缓解尴尬清咳了两声,准备说明来意,屋外的嘈杂却替他打了头阵,“快走快走快走,前村的跟着我走,其余的绕道上走,动作都快点。”
“道上人满了,你赶紧带人换个地,不然就再往前挪挪。”有其他人喊道。
“没地挪了,另一头也有人来,这边地小,你那边给挤一挤凑合,过了今晚再说。”急迫的人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杂乱无章,像有一支庞大的商队路过窗外,有些被淹没在哐且哐且的锣鼓声中。
漪涟听着外头喧闹,不明所以,“怎么回事?”
“恐怕有麻烦了。”柳文若叹了口气,无奈解释道,“因为飓风的关系,往东二十里有一段水坝被冲垮,几个小村落遭难,周边村民担心被波及,统向地势较高的地方撤离。”
漪涟推窗往外瞧,在大雨的侵略下,上百号村民满身泥滞徘徊在晚枫镇里。有的独身一人背着大包小包,有的拖家带口满脸疲累,镇上的人敲着铜锣疏导,果真是乱成一片。
“如你所见,外面聚满了人,人人都像难民。”柳文若的言词不乐观。
漪涟警惕的回首看他,“你怀疑有人借机混进来?”
柳文若道,“临走前姨父再三交代万事谨慎,‘陆’字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行刺的暗器上。而且十分不凑巧,回陆华庄的必经之路也出了点问题,哪怕雨停,我们一时半会也走不了。”
漪涟戒备,“什么问题?”
柳文若道,“飓风刮倒了道路旁的大树,阻碍了通行。”是他刚才向避难者打听到的。
飓风暴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在夏日里持续这么久算是少有了。漪涟关上窗,心里则是透亮,“天灾不会挑时间,是我们选的不凑巧。如果有人能得了天时相助,那可太不简单了。”她拍了拍柳文若的肩膀,“晚上我们都别睡太沉了。”
湖心苏楼沉眠在夜色里,大红灯笼照例在入夜时分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