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小区里经过十多年,还住着的老人已经非常少,又是老式楼房,所以有时候会有旧邻居诧异地看我,然后还是抱着与己无关的态度走开了。
我好不容易重新开通了煤气和电,又重新购置了一些必需用品,终于算是安定下来。
这一年的除夕我一个人过的,细想起来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太久没有过这种孤儿的生活,一时有点不习惯。王律师过来给我送过一次房产证什么的相关手续,看到房子里的境况都惊了一下,欲言又止,终于走的时候忍不住和我说了句:“父子俩哪有隔夜的仇呢,萧总是真的心疼你,他一贯在公司里说一不二习惯了,可能养孩子上不擅长,有些事没顾及到你的想法,你服个软给他台阶下了就好了,犯不着闹这么僵。”
我笑了笑还是谢谢了他,将他送出门外。
没多久萧家的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先接了个萧维琳的义愤填膺地骂我忘恩负义辜负了小叔的电话,我后来笑道:“这不是正中你们下怀么?你这么生气做什么?”萧维琳声音更大了:“我是当你做朋友为你着想才这么生气!”我安慰她:“其实我现在挺好的。”萧维琳又嘀嘀咕咕地埋怨了我一通,最后劝说了好几句才挂了。
电话才挂,章令元的电话也过来了:“我还没回国呢,你怎么就爆出这样的消息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和小舅舅吵架了?”
才第二个人而已,我就觉得一再的解释得太厌倦,直截了当地说:“就是觉得你们的生活我过不惯也不想过而已,我本来就是平凡人家的孩子,现在不过是回归正道罢了。”
章令元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说:“萧芜,这么多年来,你其实根本就没把我们当成亲人和朋友吧?”
我一愣,那边却挂了电话。
……这是一向好脾气的章令元都生了我的气?我苦笑。第二天宁寅发了个短信给我:干得好,别后悔。
其实我有点点后悔……不该和萧恪闹那么绝,明明是我借着他的深情解除了我忽然还童的窘境,解决了身份问题,得以以另外一个身份安然活到现在,更不要提这十年来萧恪对我的精心抚育,现在的我,真正是白眼狼一只,然而报答他的唯一方式是接受他全方位的控制和安排,做他想要的好儿子,好继承人,我做不到。
我没有办法再呆在他的身边,作为他的儿子,怀抱着别的情感,然后接受他作为所有财产继承人的安排,这已经超出我的本意,而我们之间观念的巨大鸿沟,让我没办法想象和他还有未来可言。
除夕过后没多久就开了学,大学里头大部分人都是各管各的,所以日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过,只是我开始递交了辅修第二学位的申请……我到底还是没有直接转系,一年书读下来,说全无收获也不是的,我对经济学还是有了很大兴趣,这让我的眼界开阔很多,而从前经历过的一些事情从另外一方面来想,居然颇有收获,对教授和老师关系也还不错,其实萧恪的安排并不是十分过分,我反感的只是他以无辜的人威胁我的方式以及居高临下要安排控制我所有一切的态度。
我平淡地读完了下学期,暑假我去了个旅游杂志社做了份有实习工资的实习生,跟着旅行记者去了几个地方,等开学的时候,我都晒得有些黑的回了学校。
因为要辅修,功课会更重,兼职很难,而我又交了一笔学费和辅修的费用,只靠积蓄和打工的工资会十分紧张,所以我没有选择住宿,学校其他同学和辅导员只以为我还在外头租房住,其实我去买了个自行车,每天一大早就骑着自行车横跨半个h市上课,好在身体年轻,也并不觉得累。
而且忙碌起来可以让我不会想太多。
这天居然贺云来找我,看到我就笑:“我也考进来了,和你一个系的。”
一年不见,贺云长得十分高大,我差点都忘记他了,他看到我那有些茫然的表情又忍不住笑了笑:“你还是那个样子,真想不到你居然做出那么惊天动地的事。”
我有些不想再说这个话题,贺云道:“大部分人认为是萧总觉得你不堪造就所以放弃了你,也有一小部分流言说是你主动提出要解除监护人关系,这后头的传言就难听了。”
我抿了嘴道:“这些都和我没关系。”
贺云笑微微:“一个跳了这么多级考上z大的人怎么会不堪造就?我倾向于相信后者……说真的我还真算对你刮目相看了,你不会不清楚萧总名下到底有多少产业吧?居然真的毫不眷恋一干二净地离开养父……你真的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
我皱眉:“我和你不是很熟吧,你交浅言深了。”
贺云笑道:“不是,其实我有个想法,我想创办个公司,我觉得你这人品性很不错,想和你合伙,你看如何?就当是试试水,我想搞物流快递,前景市场应该不错,你现在读的也是工商管理,将来也要走这条路的,不如我们先累积些经验,你放心,不需要你出资金,你技术入股就好。”
我一口拒绝:“不用,我没兴趣。”
贺云有些不快,还是忍耐住了:“不必急着答复,你还是考虑下吧?”
我坦然看向他:“贺云,我知道你的想法,因为官员直系亲属不能经商,你想要创业,需要一个可靠的代理人避免隐患,而且我曾经的萧恪养子身份大概还是会带来一定的利益和关注,但是我个人志不在此,我只想过平凡简单的生活,希望你也不要为此生气,还是另觅他人为好,不要强求。”
贺云凝视了我一会儿,忽然笑了笑:“我好像还是把你看简单了,也对,能脱颖而出考上z大,又能做出那样决断的人,怎么是普通人,好吧,祝你能过你想要的生活。”
应该是我想要的生活吧?
当我清晨骑着车穿过林荫道,夹在车流里赶去上下课,梧桐叶纷纷坠落,当我在安静的夜里从浩如烟海的题海和古籍中抬头,听到墙上的钟发出滴答的声音,阳台上的芦荟生机蓬勃,老房子旁边的夹竹桃开得夭夭灼灼,安静到极致的生活让我有时候会有自己真的已经垂垂老矣的错觉,因为曾经那些热烈汹涌让我欲生欲死的感情,居然真的已经渐渐沉淀下去,我再也不会感觉到那么强烈的感情,只是偶尔想起萧恪,心中依然感觉到温软,我希望他能早日走出来,重新开始他的生活,他明明身居社会顶层,生活优渥,为人优秀,却因为我误了他这么多年,我愧对他,但是经过那十年,我清楚地看到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巨大鸿沟,无论是观念还是别的什么。
我只喜欢平静安逸的生活,他却信奉要亲手搏杀胜者为王的丛林竞争法则。
日子并不难过,大四下学期我参加了考研,没有选择出去工作,我喜欢校园的相对安静的氛围,希望将来能做一名大学老师,为着这样的目标,学历要更高一些,双学位还不足,没多久我获得了z大的研究生院的录取通知书……方向是比较文学。
学费依然是大问题,我那点x额宝里头的钱并不宽裕,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从来没有打算过结婚生子,所以我没有任何家庭负担,孓然一生也有孓然一生的好处,至少我不必存钱。
我只好又出去找兼职,整个人忙得很,这天却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语气里含着怒气:“萧芜,你还真是心安理得地过你自己的小日子,毫无愧疚之心的当一头白眼狼了?”
是关临风,我有些愕然……他如果生气,应当在三年前,为何时过境迁这么久,他忽然却又打了电话来给我且如此怒意勃发?
我本来对他没什么好感,自然反唇相讥:“没我这个拖油瓶,你应该很舒心才对啊,怎么,这三年,成功抹去萧恪心中的白月光没?”
那边顿了一下,似乎被我噎到了,他深呼吸了一下,放弃了和我做口舌之争,急速道:“萧恪出了车祸,伤到了脊椎,双腿现在没办法行走。”
我失声惊呼:“你说什么?”
关临风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通过治疗是有希望复原的,但是他拒绝治疗,也拒绝所有亲朋好友的探视,公司所有的事情都不再理会,也不肯见人,医生说他恐怕心理上受了影响,有消极厌世的倾向,萧芜,你如果对萧恪那十年还有那么一点点良心的话,去看他!尽量说服他接受治疗,否则这样延误下去,恢复的几率会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