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铁牛,伸手摸到大把粗硬杂乱的胡子头发,这才确定是他无疑。
铁牛自从能再次记住事情开始,就只有陈默一个人是真正的平等待他,这会儿笑得连嘴都合不拢,举着陈默大力摇晃,“俺前面就感觉有点像你,又怕自己脑子糊涂了,认错了人。”
陈默几乎被抖到散架,好不容易才下了地,愕然道:“你在这里干啥,什么叫我又来救你?”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沉闷的隆隆响声传来,然后便是轰然震颤,似乎连整条船都跟着晃了晃。
“他妈的!”卓倚天忽然骂了声,向来路摸去。
陈默怔了怔,跟着明白过来,多半是外面那道巨型铁闸已被放下,现在自己跟卓倚天好像走不出舱底了。铁闸只升了一半高,厚重宽阔,简直像是防洪用的。之前两人不得不猫着腰钻进,那会儿陈默就有点犯嘀咕,却没想到现在居然真的中招。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哩?”铁牛的反射弧比常人长许多,还在啧啧称奇,过了半天一拍脑袋,险些哭了出来,“娘咧,刚刚是不是门响?啥时候开的门啊,早知道我就出去了!”
铁牛已经被关在这条船上不少天了,自从上次跟陈默喝完酒,他就背上东西离开了那座废弃厂房。煤油快烧没了,吃的也没了,他觉得自己该出去找点活干。流浪狗毛头很通人姓,见他把铺在地上的毯子都收走了,似乎是看出了点什么,一路跟在铁牛屁股后面,撵都撵不走。
铁牛并不知道陈默之后又去找过自己很多次,他没再回那里。天气开始渐渐暖和了,睡觉的地方也变得多了起来,墙根边上、桥洞下面、农地大棚,都是铁牛的选择。有了毛头在,时常还能有肉吃,这家伙算是狗拿耗子的真正典范,一逮一个准。
由于恐怖的块头和样貌,极少有人敢留铁牛干活。只有一次经过乡下砖窑,他被人主动叫住了,那个大胖子老板看着很和气,注意到他的迟钝眼神后笑得更和气。那天晚上铁牛喝了砖窑一碗粥,稀到能当镜子照,这点东西自然不够他垫底,开口再要时却被放饭的老头骂了一顿,说他脑壳长虫不懂规矩,连活都没干就想吃饱饭。还不如做梦去吃屁。
铁牛不敢多说什么,当晚挖土挖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还是一碗粥,还是能当镜子照。胖老板见他块头大力气足,没准他休息,于是又干一天一夜。铁牛渐渐发现砖窑里一起干活的人,好像比自己还要木一点,没几个能顺溜说话的,看人都喜欢直着眼睛看。
过了几天,胖老板当着铁牛的面,把其中一个背砖的打到吐血,人倒了之后还揪着头发往地上磕,最后那块黄土地都成了赤色。被打那人是个哑巴,全身上下就穿了条破球裤,蜷在地上嘴里“荷荷”惨呼,到后来不管怎么打,既不动弹也没声音,就指头抽上一抽。
铁牛虽然害怕,但还是上去求老板不要再打。哑巴教过他怎么烧砖,他觉得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死。
铁牛一开口,哑巴没事了,胖老板带几个人艹着镐把,劈头盖脸地打他,说什么新货不擦不亮。铁牛就跑,不曾想毛头钻出来,闷头咬了胖老板一口。
胖老板甩起镐把抽在狗头上,将毛头抽得飞起,空中全中四溅的血雨。
那个瞬间,铁牛觉得后脑常常会痛的地方不再痛了,而是裂开了。
他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
等到再次清醒,眼前那股白蒙蒙的混乱光亮逐渐消失,他发现自己在吐。胖老板跟那几个帮手全都在地上躺着,正确的来说,是粘着,都只剩下了薄薄一层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玩意。那个专门负责放饭的老头,是胖老板的爹,他现在没法再骂任何人脑壳长虫了,因为他已经没了脑壳。
铁牛抱着狗儿逃了,这一逃就逃到江北海州,靠着两条腿,跑到他自己认为足够远的地方。
毛头没死,但伤得颇重,嘴都豁了。铁牛到码头找到份活,这狗就一瘸一拐跟着他忙活,伤口渐渐恶化,看着他的时候眼神虽然依旧湿润忠诚,但却已经没有多少生气。
铁牛听工友说起支钱,便也想跟工头支点,去买药治好狗儿。工头没肯,怕他预支了几天工资就跑,其他人也没借。这天铁牛一个人坐在江边,抱着毛头呆呆出神,只求老天爷能保佑它撑到自己发钱的时候。
从旁边路过的女孩停下了脚步,看了看铁牛跟那条狗,淡淡提醒了一句:“再不救它,它就得死了。”
“俺没钱。”铁牛的粗豪脸庞上全是茫然。
“凭你的本事,想要挣钱的话有多少挣不到?”女孩显得很讶异,仔细打量了他许久,似乎看出了那份有异于常人的傻气,甜甜笑道,“你跟我上船去吧,我帮你治好你的朋友,不要钱。”
女孩很漂亮,眸子竟是湛蓝色的。
铁牛呆呆注视着她的笑容,觉得大概是老天爷听到了自己的求救,才派来了这么个仙女似的好心姑娘。
但不知怎的,铁牛那会儿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上了船,毛头果然得到救治,并很快好了起来。女孩让铁牛去辞了工,就呆在舱底吃吃睡睡,从来不让他露面。时间一长,铁牛开始有点不大习惯,总觉得白吃人家的过意不去,想要出去问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关了起来。
舱底构造被改装过,那道足有三尺厚的铁闸漆成舱壁同样颜色,严丝合缝地隔绝着读力空间。女孩之后出现一次,站在六七米高的通风口边,丢了支钢笔模样的细金属筒下来,告诉铁牛如何拧出前端针头,说他什么时候往自己身上扎一针,什么时候就可以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