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了一下,周朦胧又加强了语气,“不管他们能否听从你的一起行动,但是你的行动都必须要跟他们讲得明明白白。比如,行动会有多少损失,一五一十要有数据出来。当然,首先三房这边的损失数据要先让彭先生核算出来,你们自己心里才有底,也要亮给大房和五房看。对了,彭先生没有给过什么建议吗?”
彭先生可是在沥州卫管过多年帐房事务的,既然被戚廷岳指去了周记顶着,那肯定是有几把刷子的。他们在离开沥州的时候,戚廷岳还是提点过周世铮的,万事多问问彭先生,可是这次回来,还没听周郁清提及过彭先生。
“这个……”刚刚还满肚子兴奋劲儿的周郁清跟戳破了的气球一样,一下子泄了劲儿,“现在帐房先生是钟叔的侄子在管。彭先生么……卫所的事情出来了,彭先生跟父亲意见相左,谈的……不太愉快……彭先生就不在周记做了……”
若不是周朦胧问上来了,要给个明确的交待,周郁清都没脸说。子不言父之过,他脸上紧绷,心里尴尬至极。
周朦胧怔住了,周世铮混得真是让她刮目相看。给他找个定海神针,还能给他弄走了。看来周记就是不在卫所的事情上出问题,也会在别的地方爆发。
她无语的张张嘴,“那就让钟叔的侄子去核算会出现的损失。”
还好没有在彭先生的事情上盘亘,周郁清肩膀才微微放松了一下,这才问出心中疑惑,“为什么是先算损失?不是来做补救的么?”
“呵!”周朦胧翻了个白眼,这个表情让凝神望着她的周郁清顿时觉得自己好似很白痴。“补救?现在不是补救的时候了。晚了……”她拖长了声音,声音里不无揶揄。
“现在是自断手臂的时候了……”
喃喃出这一句,周朦胧连喝了四口茶,然后将饮尽的空茶盅往桌子上一放,跟教书先生一般严肃的开始跟周郁清说她的法子。
说起正事来时,周朦胧的眼神跟平时的平和完全相反,那光芒仿佛是射出无数的无形钉子一般,让人不能忽视,无法逃避,时不时在空中做手势的双臂,和快速坚定的语速,使这个被包裹在一身慵懒的洋李色衣裙里的女子锋芒毕露。她即便是一直坐着,对面也坐着听的周郁清却是觉得压力巨大。
周朦胧不过花了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将她的办法和盘托出,并且附带解决问题的前后一系列动作安排,哪些可能出现的状况,以及需要密切注意的地方。
然而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周郁清却是努力集中精神,才将周朦胧全盘操控,硬生生记入脑子里。听完了,才感觉到后背汗涔涔的发冷发凉,差点当场就打了个寒战。
这就是他的姐姐。
早在他还一门心思在学堂读书时,周公子的名声就如雷贯耳。而当这几年他开始接触所有姐姐做过的事务,也经常能听到各种对沥州曾经那位周公子的评判。有赞许,有崇拜,也有不屑和讥讽,谩骂也是不少的。
周郁清向来觉得自己在各种不同的声音里,能时刻保持理智。可是现在面对面,还不是站在对立面,他就被姐姐给震慑住了。
这样的法子,莫说想出来,就是别人给想出来了,周郁清颤抖着手摸摸脑门子上的虚汗,就是别人给想出来了,他一时都没有去做的勇气。
这就是周公子的真面目么?他想起了听到过的评判里负面的几个形容词,心狠,手狠。果然是很狠。
晚饭周朦胧就没有留周郁清了。他走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夕阳照在身上,周郁清才觉得被傍晚的风一吹,背脊凉得厉害。
回到家,都还不知道一路上经过了哪些路,拐过了哪些街道,门房上的小厮热情的凑上来,“老爷等着少爷呢,说少爷回来请您第一时间去找他。”自从分了家,五房另外开了门,家里都不叫三老爷二少爷了,直接成了老爷和少爷。
周郁清胡乱点点头,不过也没听到心里去,仍然是一头扎进自己院子里,叫小厮抬了热水到净房。他不泡个热水澡,肯定立马要伤寒,而且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要热水蒸腾一下,剔除一下脑子里的杂质。
等他从净房里湿漉漉的出来,周世铮已经焦急的在净房门口踱步了。
周朦胧回来,无疑是周家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周世铮怎能不着急。周郁清头一回上门去做秋千架子时,周世铮就开始盯着他了,上次他忍着没过多的指责,这次却是急得再也忍不住了。
“怎么样?你姐可给想主意了?”周世铮急不可赖的上前抓住儿子,也不顾儿子干净的衣袍后还冒着湿气的头发没处理。
“给了。”周郁清反而现在面对急吼吼的父亲,他心里又不急了。慢条斯理接过小厮递来的干棉帕,打算一边自己擦几下头发,一边跟父亲说。
周世铮如释重负的跟着儿子走到书房里关上门说话。他就说嘛,朦胧回来,周记这些破烂补丁就完全不是事儿了。
可是当父子俩坐下来,周郁清三言两语把周朦胧的意思一传达,周世铮已经瘫软在椅子上了。
半晌才跟游魂回归似的喃喃问道,“一定要这样吗?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吗?”
同样的问题,周郁清早在心里问过了自己。好在现在自己已经冷静了下来,“父亲,咱们要么听姐姐的,赌一把。要么,咱们以后再也不要去烦姐姐了,能拖一天拖一天,哪天周记关门大吉咱们谁也别埋怨。”
周世铮一个激灵。周记,关门大吉……难道祖上的产业要断在他手里?
父子俩面对面呆滞,最后还是周世铮认了输。他算是看到了自己在做生意上的天分是多么有限,可是周记再经不起他这样折腾了。再站起来,周世铮脚步摇晃,出门时几乎是跌跌撞撞。
“赌就赌一把。你按朦胧说的做去吧……我是不行了,我下不去手……”
头发近乎半干,周郁清看着父亲的背影心里特别的难受。若不是到了如此境地,父亲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妥协。
对,赌就赌一把。不赌是眼睁睁看着周记跨成废墟。赌一把,好歹能在变成废墟之前挣扎几下,不然连挣扎都没有,输得多么窝囊。
而且,说不上这是个破而后立的机会呢。他对即将要做的事情没什么信心,却对这是出自姐姐的提点,有着一腔莫名其妙的信心。
周郁清的心里经过了惊吓,恐惧,反而是越来越冷静,越来越理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