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双并不在清韵阁。那个金玉堆砌富丽堂皇有着精巧的二层阁楼的院子,曾经住过这个世上最为尊贵的女人。她站在清韵阁外面的竹林里,身边没有跟人。
周朦胧走近时,倒意外的眨了眨眼睛。
说实在的,她对柳双印象最好的时候,恰恰是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虽说那时的柳双也是故作镇定居多,但是那时柳双的脸上要比后来任何时候都要坦然,那时候她的笑容最为灿烂,而后来不管柳双怎么笑却都是越来越僵硬。
让周朦胧意外的是,柳双跟她行礼问好时,好似第一次在玉扁胡同郭汪氏的院子里见她时的灿烂笑容又回来了。也不是全然一样,没有那时那么灿烂温暖,要冷清许多,但是整张脸不那么僵硬了,好似豁达了许多。
“有一阵子不见了,倒是觉得你好似心情开朗了许多。”这也不是寒暄了,周朦胧落在柳双身上的眼神里是实实在在的欣赏。
“是么……大奶奶您都看出来了?”柳双还是笑着,还带了些俏皮,不过唇角突然一收,还是有些酸涩的样子。
“看出什么来了?我倒是猜不出来了,只是觉得你今天气色挺好的。”周朦胧不解的挑眉。
柳双低了头,再抬起来时,倒是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大奶奶,我不打算再待在这里了。我决定了,我快要走了。”
饶是早就等着这一天,周朦胧还是有些讶异的张大了嘴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说的要走是什么意思?”
“我要走了……”柳双转身,看看竹林四周高高翘起的镶嵌着琉璃瓦的屋檐,好似说出来跟心里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我要离开大公主府了,离开瑜郎了……”
曾经周朦胧提醒过她,当着外人的面儿这样称呼小侯爷有些失分寸,后来柳双每次都牢牢记着,几乎都要习惯了每次开口时都把心里最亲切的呼唤换成疏远的侯爷两个字,但是在她决定要离开时,却还是动情的喊出最亲切的两个字。
周朦胧静默了片刻,她从来都没有喜欢和亲近过眼前这个误打误撞到大公主府的女子,但是此刻,却忽而觉得柳双即将要化作吉光片羽消失了,而她竟然有些心酸不舍起来。
“你真的想好了?不要他了?”
“嗯。”柳双回过头来,非常认真的点一下头。
“想好了。真的想好了。不要了。”她仍然是不忍心把瑜郎放在不要这两个冷漠的字后面。
柳双低下头,“我真的很舍不得呢。瑜郎可是第一个对我那么好,许诺要给我一个不用愁吃穿,让我觉得安心实在的男子,呵呵,大奶奶你会不会笑话我?我怎么舍得?可是我还是决定走了……”
“在这里一年多,我倒是学了好多的东西,可是真是一点都不开心,甚至是越来越不开心……”
柳双苦笑起来,“我以为为了瑜郎,什么苦我都能吃,学什么我都愿意,但是学到现在,我突然觉得太累了,大奶奶你知道吗,是那种,连吃饭,睡觉,如厕,喝水,呼吸,都觉得让我喘不过气来的累……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太没用了,你们都会的,我学的那么费劲儿,学得我浑身难受……”
“其实也不全然是因为学不下去了。以前想的简单,倒是真正走进了瑜郎的生活,慢慢适应他的所有的过程,就难住我了。我要变成一个全然不同的我,然而,这样的我和瑜郎在一起,我们两个都开心不起来,只会心生怨恨,想想最初那么的快乐,我就觉得这条路走不下去了。”
柳双抿抿唇,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话,周朦胧到底有没有听懂,只是如梦呓似的,“对啊,最快乐最美好的时候,就是初识时,我每天做饼,每天等瑜郎来看我的辛苦日子,那时不知天高地厚,呵,还是那时最开心……”
周朦胧上前拍拍柳双的肩膀,“那小侯爷知道吗?你告诉他没有?”
柳双的眸子从回忆中闪出,一下子灰暗了下来,“告诉他了,他知道。我这两天就打算寻个机会亲自跟殿下说,毕竟,我在大公主府这些日子,殿下无论是教导还是其他方面,都真的是太好了,我觉得若是不辞而别,太过失礼了。”
周朦胧点点头,“你说的对,殿下是小侯爷最亲近的长辈,你这么尊重她老人家,小侯爷会记在心里的。”
记在心里?离开了不知道瑜郎还能记得她多久……柳双在心里苦笑一下。“殿下这两天太忙,接连两天都不在府里,服侍我的宫女是知道我要走的决定的,所以我拜托她帮我留意一下这两天您会不会来。说起来,除了殿下和瑜郎,大奶奶您也多次帮我,开导我,倒是柳双愚钝,资质有限了。”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柳双说话倒是有了几分气度起来,周朦胧不由得笑了,“这是哪里的话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若不是你自己亲自经历这一遭,你也不会有此番感悟了,向来都是福祸相依的,虽说你今日是决定离去,说不得来日还会感念今日种种的。”
不说旁的,就是柳双在大公主府这快一年来学的东西,那就是她一辈子的财富了。看似她是踏进了大公主府,又两脚踏出去,但是谁能说现在的柳双和当初那个在春饼铺子里天天操持的女子还是原模原样的了?
就外面不知道多少富户,多少官吏之家,费尽心思砸了金银,就为了请个高门大户出去的嬷嬷教导女儿家的,柳双得静女官教导,就算她自己觉得学不下去了,但是耳濡目染下来,举手投足已经是脱胎换骨了。
见识,阅历,学识,心境,种种种种,柳双都不是之前的她了。
周朦胧都能预见,柳双敢舍弃,敢走出去,总有一天,她会感激在大公主府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