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豫州的地界有个小村落,原本百来口人家的村子如今只剩下水泉和他爷爷两个。
水泉的爹娘都在去年的饥荒里饿死了,他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村子里活着的人纷纷南下逃命,可是年过七旬的爷爷走不动,不满六岁的水泉又太小,祖孙两便留在当地没有走。
村里死人太多,都被扔在村子外的滚牛滩里头,滚牛滩成了死人滩。
大约是见多了死人滩中飘过来的尸体,水泉不怕死人。他看到过裸身合仆于水面,上下浮动的尸体,那些人都不想死或许也不该死,可是依旧只能化成河中鱼虾的食物。因此,死人滩里忽然生出来一种奇特的怪鱼,有像蛇一样的身子,狗一样的头,腹下长着黑斑,背有白点,并且奇怪的没有两腮。虽然有时候饿得发狂,但是水泉从来没想过去吃滩里的鱼,因为爷爷说过,那都是死不瞑目的亡灵。
水泉也不怕鬼魂,说起来他还认识一个鬼魂哩,那可是死人滩方圆百里地头上唯一的鬼魂——一个淹死鬼。这个淹死鬼是水泉见过最好看的人了,比村里的小花还好看,比隔壁县城的书生还好看。水泉天天在水塘边上挖野菜,渐渐和水鬼熟悉起来。
水鬼说自己已经死了三年了,最近一直想找一个替身。水鬼还说要不是自己不忍心,早就有一个笨蛋替身了。除了和水泉说话,大部分时候水鬼都在念诗,平和时就念“空山无一人,君此寄闲身”,激动时就念“男儿暂困厄,困厄谁怜君?”有时候也会语气幽幽的念“竹里怪禽啼似鬼,道旁枯木祭为神”。水泉十句里头也听不懂一句,只会在旁边傻乐。
生活尽管艰难,但是总的来说,还不到六岁的水泉每天都过得特别开心。
大约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庇佑相依为命的祖孙两吧。虽然饥荒很严重,可是死人滩旁边长了很多马齿苋出来,旁边的平地上也生了许多白石,这种白石如灰般细腻,用来与杂面调和作为汤饼,祖孙两靠着这些野菜灰土撑过了漫长的寒冬。
直到春天到来,本来荒无人烟的滚牛滩中忽然来了一艘船。上头下来几个男人借宿在水泉家,说是要在滩里捉鱼。
为首的男人看见水泉之后,不知道跟爷爷说了什么,气的爷爷大声咆哮着:“多少钱我也不会把自己亲孙子卖了!”然后把这群人赶出了茅草屋。
水泉不满六岁,很多事情他都不懂,可是艰难的生活已经赋予了他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于是不怕死人和鬼魂的水泉有些害怕了,他害怕那个总是上下打量他的刀疤脸男人,那种眼神叫水泉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鸡鸭或者别的什么动物。
虽然不速之客被爷爷赶了出去,可是他们的船依旧停在死人滩旁边。每次看到那艘船,水泉心里都充满了不详的预感。他总是听到船上传来各种奇怪的惨叫声。
没过几天,水泉从水塘边摘了野草回到茅草屋里,就发现卧病在床的爷爷不见了。他在门背后,床底下甚至地窖里都找过了,可是爷爷并不在那些水泉习惯躲藏的地方。这时候刀疤脸男人出现了,说爷爷在船上等着他。
骗人!爷爷才不会去那艘奇怪的大船哩!
水泉自觉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根本不相信刀疤脸的话,他挣扎,踢打,嚎哭,可是都没有用,水泉终究还是被带离了这片死人滩。
一场春雨下来,有味斋临近洄水河的那一岸便新长出来许多猫爪子,猫爪子又叫蕨儿菜,嫩叶卷曲未展的时候采摘下来食用最妙。
四郎采了来直接用清水燎熟,微微用些麻油,清酱,五辛醋凉拌,吃起来的口感便十分清新、淡雅。
或者与脆嫩的春笋蕨同煮,配上新鲜的鱼虾,用汤泡裹蒸熟,入酱油、麻油、盐、研胡椒同绿豆粉皮拌匀,加滴醋,便是一道荤素结合、红绿相配的佳肴,真的是既养眼又养胃。
河市两岸的商户一听到远处孤山佛寺里的钟响,纷纷抽掉门板开店营业。
不少商户都在临河的岸边支出一个小铺子卖早市点心,洄水岸边浮了许多船只,早起的船家挨挨挤挤的过来买早点。有人买了到船上吃,也有人从临河的青石板阶梯拾级而上,坐在店门口的条凳上喝碗热汤,享受早上片刻闲暇。
早点铺子中有的是卖羊血、粉羹一类点心,也有的卖煎白肠、羊鹅事件等熟食。河上还有舟船做的浮铺,卖汤药二陈汤,及调气降气,安养元气的丸剂方药。
有味斋正门和次门也不落人后,早早就门户大开,槐大槐二端出几个香气扑鼻的蒸笼往外头一放,立马有许多食客寻香而至。前头多是些街坊邻里来吃早点,次门就卖给河中捕鱼的渔民,早起押船的商户伙计,偶尔也有洄水上劳累了一宿的画舫歌舞伎,派小丫鬟小童子过来买些糕饼回去尝个新鲜。
当然,有味斋的次门的客人并不止这些。
天色熹微的时候,四郎从河边采了一大筐猫爪子,打算今日去猪肉行买些上好的五花肉,给二哥做蕨菜扣肉吃。
槐大已经在临河一边的次门外支开了早点摊子,前头一个穿肚兜的胖娃娃用茅草拴着一尾鲫鱼一尾河豚,递给槐大,然后自己从旁边热气腾腾的蒸笼里拿起一个竹叶粽,一个芋粉团,似乎很怕烫,小娃娃飞快的把冒着热气的糕饼用身上那块遮羞布兜住,然后无辜的露出白肚皮开始遛鸟。
竹叶粽是取竹叶裹白糯米蒸熟,头上一个小尖尖,好像是河中初生的菱角。四郎有时候会在里头裹一颗大枣,有时候加些豆沙。
芋粉团是把魔芋粉晒干,和米粉一起蒸熟,里头裹上野鸡馅料,咸香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