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璟年又说了一遍,皇帝这一次听清楚了。一瞬间就像无数的小刀狠狠戳在他的心窝上。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离、死、别、爱别离、求不得、怨长久、放不下。
曾经的那个精灵一般的女子慕容雅,就像是元帝心中的一缕执念,“爱别离、求不得、怨长久、放不下”,四样都占全了。沈沅钰的出现,就像是黑暗中亮起了一盏明灯,给了他得偿自己心愿的最后一点希望,在他心里,一直想把沈沅钰纳入后宫。
他到了这个年纪,早已不像年轻人那样,可是慕容雅就像是修行中的一个坎,他必须得到慕容雅,不然这一生,哪怕作出再大的功业,都不算完满。哪怕沈沅钰和慕容雅只有四分相像,哪怕沈沅钰只是一个替代品。
之所以一直没有付诸行动,是因为他有很多顾忌。太后和皇后不会容许另一个慕容雅进入后宫,沈弘也不愿意把嫡女嫁进来给他做妃子,这么多年来,沈家女不为后妃,乃是沈家的惯例,如果皇帝开口像沈弘要人,沈弘只要这一个理由就能将他搪塞回去,所以皇帝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他拂逆太后的意思,让沈沅钰认了宁德长公主为干外祖母而不是干祖母,就可见他的心思了。
只是庾璟年并不知道这些内情。
皇帝在御座上长时间的沉默着,庾璟年的心却一直在下沉下沉,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皇帝终于说话了。“老五,”他的声音悠远而又飘渺,他的语气那样复杂,复杂到庾璟年都无法辩驳。
“老五,”他说,“沈沅钰并不适合你,还是换一个人作你的妻子吧。朕可以立刻给你一道圣旨,名字那一栏给你空出来,除了文安县主,任何人的名字你都可以填在上面,朕都遂你的心意。如何?”
庾璟年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一直以来皇帝都是他最坚强的后盾。就算他捅了再大的娄子,都有皇帝给他兜着。庾文泰不疼他,他就把皇帝当成父亲一样尊崇。本来上次他和三皇子来找皇帝要恩典,皇帝答应得好好的,只要门第合适,不论谁,只要他看中了,就给他赐婚,可是现在……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庾璟年抬起头来,目光和皇帝一触,皇帝竟然有些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庾璟年脸色一片坚定,“皇伯父,您也知道侄儿是个死心眼,看中了什么东西,就绝不会改变,侄儿此生非卿不娶,若是皇伯父不肯成全,侄儿宁愿终生不娶。”说罢重重磕下头去。
“咚”地一声仿佛敲在皇帝的心窝上。皇帝忍不住身子抖了一抖。庾璟年说的没错,这孩子就跟他一样,不是一般的执拗。他从小爱吃鳝鱼,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什么山珍海味,都改变不了他的口味。
元帝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又何尝不是,他看上了慕容雅,这么多年了,无论经手多少美丽的女子,比慕容雅更漂亮的不是没有,可他心里就是只有一个她。
为什么庾璟年偏偏和他看上了同一个人?
“请皇伯父成全!”不过就是在心里转个念头的功夫,庾璟年已经咚咚咚一连磕了十几个响头,额头都磕得乌青一片。
皇帝是真心疼他,怒视张士德道:“你个狗奴才,还不赶紧把你五爷扶起来。”
刚才两人一派剑拔弩张的气氛,庾璟年别看是在那磕头,可这意思十分明显,那是在向皇帝施压呢。这两位都是犟驴,张士德哪敢掺合进来。
得了皇上的命令,张士德急忙上前去扶庾璟年。庾璟年却不肯起来,扬声道:“若是皇伯父不肯答应,侄儿就不起来。”
皇帝本来就心乱如麻,不由怒了:“好好好,你这是在胁迫朕吗?”
庾璟年道:“皇伯父之前曾经答应过我,不论我看中了哪一家的女孩,都会给我指婚,皇伯父您是大晋天子,金口玉言,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当时您可没说不许叫我迎娶文安县主吧?”
这话只说的皇帝哑口无言。哑口无言之后就是勃然大怒,“反了反了!你这是怎么跟朕说话的。”
庾璟年抬起头与他对视,目光丝毫不让。“皇伯父若是觉得璟年冲撞了您,把我拉出去打板子或者干脆砍了我的脑袋,我都没有怨言,我只想知道,皇伯父为什么不许我娶文安县主为妻?”
皇帝冷笑道:“你真的想知道?”
“真的想知道!”
皇上看来是想彻底打消他娶沈沅钰的念头,吩咐张士德道:“你去把朕亲笔写好的御旨拿过来,给他看看!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
张士德自然是知道皇帝要他去拿的是那道谕旨,他丝毫不敢怠慢,取来一个紫檀木的匣子,打开后从中取出一卷黄绫封面的圣旨。
皇帝冷声道:“拿给他瞧瞧!”
庾璟年有几分疑惑地接过谕旨,徐徐展开,快速看了一遍脸色立刻变得一阵苍白。皇帝的笔迹他自然是认得的,这封谕旨的确是皇帝亲笔所书,之所以还没生效是因为皇帝尚未在谕旨上盖上玉玺。
叫庾璟年震惊的是这封谕旨的内容,皇帝意欲将沈沅钰纳入后宫,封其为贵妃。位份尚在生下了三皇子的桓淑妃之上。
庾璟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高速运转着。猛地想起了当初在御花园中,皇帝初见沈沅钰的时候,看向沈沅钰时,那怪异的神色。
他中意的女子,怎么就这么优秀呢?先是旻文太子想娶她做自己的太子妃,现在又是皇帝对她动了心思。庾璟年心里一阵苦笑,看来自己的眼光还真不错呢。
紧接着庾璟年的心就直沉入了万丈深渊。
有道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面对这晋元帝,庾璟年既是侄儿,又是臣子。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作臣子的,又是侄儿,怎么能和皇帝和伯父抢女人呢?看过这份谕旨之后,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不让步。至少从当时的道德角度出发,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不让步了。
只是庾璟年不甘心啊。他花了多少力气,好不容易沈沅钰那里吐口了。结果却出来这种事儿。
庾璟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勤政殿的。“将军,将军!”直到萧十三在他的耳边叫了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