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硕放了一句话,让忠毅候苦不堪言。却不料后面更加苦不堪言的却是他自己。
作为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富有四海却也是最为贫穷,所有的财富都是朝廷的不说,连他的身体发肤都是朝廷的,甚至一天十二个时辰也没有一刻钟是属于自己。
那些繁杂朝政暂且不说,单单只是太傅陆机在除夕夜被大火烧死的案子牵扯出来的江西道上的一干贪官污吏该杀的杀,该关的关,该流放的流放。
而且随之而来的是江西道二十多个官职空缺,这又让多少没有油水可捞的京官动了心思,一个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拼了命的走门路往里挤,以至于不少人都投到了皇亲国戚的门下,其中包括诸位王爷,长公主等各府邸。
于是,云硕想要微服去江南的打算便被一推再推,一直到了秋天也没兑现。
看着书案上那两摞厚厚的密函书信,云硕的眉头皱成了疙瘩。
这些都是千夜每日叫人快马加鞭送进京城的,里面记录的是韩芊在江南的一举一动,包括一日三餐各吃了多少,吃的什么,以及她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梳了什么样式的发髻,事无巨细,只要千夜看见的听见的一切有关韩芊的事情都在这里了。
云硕知道,那丫头这几天都在江宁,慕尧在江宁有不少产业,其中包括珠宝,字画,丝绸等几家大的店铺,还跟一些外商有往来——想到这些云硕便忍不住腹诽,你一个江湖侠客也跑去经商甚至还跟外商往来,算怎么档子事儿?你难道不应该整天想着比武练剑一统江湖吗?
不过话说回来,慕尧若真的一统江湖了,他这个做皇帝的只怕更加头疼。
还有,他知道慕尧每天都在教韩芊练剑,据说那丫头并不喜欢练剑,是慕尧说服了她——慕尧说,自己练好了剑法便可以防身,以后出门就不用带那么多人随身保护。果然,那个一心只知道吃喝玩乐任性妄为的丫头一听这话立刻对剑术产生了兴趣,每天都跟慕尧学一个时辰的剑。
云硕甚至可以想象的出慕尧是怎么教那丫头练剑的,因为他虽然没教过她剑术,但却教过她骑射,就以她那捣乱的行径,慕尧那厮有的烦了,不过谁又能说他当初不是乐在其中呢?!
“该死!”云硕一想到那丫头的手臂肩膀被别的男人摆正姿势练剑的样子,心头的邪火便噌噌的往上窜。
“哎呦,陛下小心了!”吴缈眼看着皇上把那对只白玉狮子镇纸从龙案上扫下来,堪堪落在龙足旁边一寸多的青金石地砖上,‘咚’的一声碎成几半儿,那一颗老心提到嗓子眼儿又落回去——镇纸坏了倒没什么,若是砸伤了万岁爷的脚,他们这些人可真是要掉脑袋了!
云硕却完全不理会旁边心惊肉跳的吴缈,自顾转身往龙榻跟前走去。
吴缈朝着旁边的小太监一招手,几个人上前来把地上的碎玉收拾干净又拿了抹布擦了地。
“公公,这镇纸……”负责文房四宝的小太监请示吴缈。
吴缈偷偷地瞄了龙榻上面向里歪着的万岁爷一眼,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单单镇纸这一样儿,万岁爷就已经摔了六件了!若再算上茶盏,笔架笔洗等各种器皿,差不多每隔一天就得摔一件。就算是内库里有金山金山也架不住这个摔法儿呀!
“那个,我记得库房里不是有一对铜铸的狻猊镇纸?那个不怕摔,你去取来摆在这里吧。”吴缈低声吩咐。
“是。”小太监忙应了一声,匆匆退下去库房找镇纸。
吴缈又看了一眼龙榻上的皇上,无奈的摇了摇头选了个安全的角落站定。
又是秋去冬来,北方的帝都城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经过大半年的辛苦和努力,安逸候一党终于肃清的差不多了,安逸候祖籍所属的江西道从上到下二十几名官员全部换了一遍儿,安逸候老巢六千余万两白银,一百多万黄金以及各色珍玩器皿珠宝玉器等数百车由宁侯卫章所带领的烈鹰卫悄无声息的运入帝都城,交由户部登记造册入了国库。
而在安逸州为母亲守孝的安逸候周朝佐却一直沉默不言,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攒下的家业尽数归了国库却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簌簌的雪粒子被北风夹着铺满了地面,紫宸殿门前黑金石铺就的台阶尤为湿滑。吴缈踩着鹿皮靴一手拎着袍角小心翼翼的踩着台阶上来,匆忙忙进了大殿至云硕跟前,躬身下去的同时双手奉上一只被火漆密封的铜管,低声回道:“陛下,安逸州快报。”
云硕眼神一闪,伸手接过铜管来拆开,从里面取出一张薄纸展开扫了一眼,嘴角便轻轻地抿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吴缈从旁察言观色便知道是个好消息,但也不敢多说,只是微微欠身,问道:“陛下,午饭您想用点什么,奴才好早些叫御膳房备着。”
“朕若是记得不错的话,周朝佐应该是属牛的吧?”
吴缈赶紧的拍马屁:“陛下睿智,那周相爷可不就是属牛的。”
云硕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冷笑:“好,那今天中午朕要吃牛肉。”
“牛肉好。今儿天冷,奴婢叫他们预备锅子,把那肥牛冻好了,切成薄片涮着吃,再配上芝麻酱以及各种调料,那才叫美味呢。”吴缈笑嘻嘻的应道。
“就这么办。”云硕点了点头。
“得来!奴才这就去叫人准备着。”吴缈见皇上高兴,一张胖脸也笑成了白菊花。
看着吴缈小步跑到殿门口,云硕忽然喝道:“回来。”
“是。”吴缈赶紧的停住脚步麻溜儿的转回来至云硕跟前,躬身笑道,“万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说,如果家里死了人,在外边游玩的子侄是不是得回来守孝啊?”云硕若有所思的问。
“哟!”吴缈被这话吓了一跳,心想万岁爷又想碾死谁啊这是。
云硕显然并不指望着吴缈能给他什么样的答案,只抬手指着吴缈的鼻子,吩咐道:“你去替朕走一趟。”
“是。”吴缈躬身应道,心想到底是哪家要倒霉了?
“去勇毅候府。”云硕微微抬头看着长窗窗棂上的六合同春木雕花样儿,缓缓地说道,“就说,安逸候周朝佐去了,朕很痛心,特意派你去安慰一下勇毅候夫人,请她节哀顺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