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纳子爵最近总是浅眠,每天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长,但是,每次睡觉的时长却都极有限,感觉似乎才刚刚闭眼不过一个打盹的功夫就已然醒来——如果不是旁人例证,以及身体状况一向保持良好,恐怕,子爵自己也得怀疑自己究竟是否拥有睡眠。
虽然作息时间被完全打乱,但是,基本的一些生理钟习惯还是存在的——例如每天中午一点前后准时的午觉时间,以及每天晚上十点左的预备入寝。
就算真正进|入睡眠的时间不长,但是,这两个时间段的休息却关系特纳子爵一整天的精神状态。
这日午觉初歇,特纳子爵精神大好,难得好心情地坐到卧室的阳台,享受着阳光、微风以及特制的药草茶——这种黄绿色的液体时常容易让人产生极不|良好的联想,但是,不可否认,它的味道不坏,并且,调养身体效果更是绝妙!所以,特纳子爵每天都是闭着眼睛自我催眠着将它喝下。
弗兰克整理了桌面茶盏,将特纳子爵最近比较喜欢的点心放到子爵最顺手可以取用的位置,与此同时,将一块白帕递给子爵——
子爵擦了擦嘴角,慢悠悠问道:“弗兰克,今天又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
如非必要,弗兰克一般是不会在这个时间遣离其他侍从,单独服侍特纳子爵。
但听弗兰克用他那似乎万年不变的沉稳声调陈述道:“有人向佩兰城贵族议会提交众议案,对赫蒂小姐的继承权提出质疑,并要求议会组织权威成员对赫蒂小姐的经营能力与偿还能力进行复议。”
“议案执行情况如何?”特纳子爵一挑眉,显然对这个消息备感兴趣——他倒是没想到,原来,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居然有人对特纳庄园心存觊觎,并且,还如此大胆地在自己还没死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行动起来!
“议会如此十分关注,正在进行单庭审议,预计将于一周之内派出复议成员对赫蒂小姐执行复议程序。”弗兰克的说明再次证实了这次提案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施力,要不然,以贵族议会一向能拖就拖的行事风格,哪里可能这么快就进|入单庭审议阶段?要知道,依惯例,一件事从申请到执行的正常时间短则半年,长则三五年,甚至三五十年都有可能!
特纳子爵用小银勺在茶水中搅啊搅,搅了一圈又一圈,等到糖块彻底融化了,一杯香茶也彻底变成了甜得足以腻人的甜茶之后,他才慢悠悠地喝下,以帕拭唇的同时,说道:“暂时不用管它——嗯,或许,你可以向赫蒂稍加提示,不过,不用干涉议程。”
弗兰克行礼应诺,收拾了桌面,退身离去,只余特纳子爵一人拥被而卧。
阳光暖暖地照在脸上,轻风柔柔地在身周环绕,颇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感,特纳子爵微微一笑,开始再一次期待赫蒂的解决之道——她既然能想出将粮食卖给矮人这样的奇妙主意,那么,这一次是否也能另辟蹊径地解决复议危机?
当然,这一次的考验只是纯粹的一时兴起,如果赫蒂当真无法应对,他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就是了……
可怜的赫蒂自然不知道阳光灿烂的日子背后有这么一个、两个、三个,都在算计着,谋划着,此时的她,大部分的精力都投注在贵族法的基础学习——这项学习任务原本应该排在半年之后的计划当中,只不过,某天,她不知哪根筋不对了,拿着自己的继承契约向卡米尔-梅达请教帝国继承法,结果便被黑脸卡米尔布置了一堆书籍的阅读任务,与此同时,还密密麻麻地写了一整页的各种问题。号称,只要赫蒂将那页纸上的所有问题都用贵族法的法律条文完整论证,就能掌握贵族法的奥义!
这样的安排令赫蒂痛并快乐着——痛则自然是阅读的痛与解疑的痛,而快乐则是因为卡米尔-梅达的关注与重视,毕竟,如果卡米尔不把她放在心上,大可以几句话就把她打发了,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教导她。
是的,教导。
自从进|入庄园之后,卡米尔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教导着赫蒂,她的所做所为界于教养师与普通家教之间,却又与这两个角色都不相同——首先,教养师是一个非常神圣的角色,要经过特别的仪式向上流社会宣告,并在法律上与宗教上都留下权威认证,此后,教养者与教养师之间的关系,甚至比子女与父母还要更亲密,教养师对教养者也将倾注全力,丝毫不敢懈怠;与之相比,家族就轻松许多,当然,与此同时,家教的地位也与教养师天差地别。
家教往往是一些落魄的贵族女性承担,抑或是在高贵的贵族女性身边担任过重要职位的平民女性,她们所能教授的范围十分有限,不过是礼仪、文学、艺术等一些基本的贵族修养,而无法深|入涉及到异族语言、古今语法、贵族法令、宗教哲学教义等更深刻影响贵族骄傲的领域。
卡米尔对赫蒂的教导既超出了家教的范围,却又未曾达到教养师的用心,不过,赫蒂还是十分惜福的,从来是人家给多少,她就拿多少,而不会得寸进尺——就算得寸进尺,那也一定是在对方默许或是绝对不会被揭发的情况下进行的!
理解冗繁贵族法的奥义是一个浩大的工程,赫蒂决定以愚公移山的方式,每天进行一点,用时间去对抗时间——贵族法这种冗长繁复的特点与它漫长的“成长期”休戚相关。
“赫蒂,亲爱的,可以打扰你一下吗?”维尔莉特敲开赫蒂的门,轻声问。
“当然,姐姐,我随时欢迎你的‘打扰’。”赫蒂将厚达五公分的法典推开,起身绕过书桌,与维尔莉特一并坐到沙发上,等待她说出打扰的理由。
维尔莉特捧着热茶,只是捧着,没有喝,正襟危坐的模样比任何一位淑女还要规矩:“赫蒂,青麦马上就要收割,你觉得,我们是否需要联系一下艾文大叔?”
“这个,你不需要担心,我已经和艾文大叔说好了,只要一收割,立马就可以转手贩卖——姐姐,你想要回帕布里奇亚了吗?”赫蒂了解维尔莉特如同维尔莉特了解赫蒂一般,听话听音,维尔赫蒂这一问,重点明显不在于青麦或是艾文。
维尔莉特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摇头解释:“我更想问的是,特纳小姐是否已经回到帕布里奇亚的——你知道的,往常,就算‘旅行’,她也不会离开帕布里奇亚超过两个月的。”
“弗兰克有安排人照顾老宅,如果母亲已经回去,我们早就得到消息的,”赫蒂面色淡淡地应道。
维尔莉特见状,犹豫了一下,说起话来,更加小声了一些:“或许,特纳小姐只是还没回老宅?”
赫蒂“嗯”了一声,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她的猜测,不过,却对此并不太在意:“我会让弗兰克注意这方面的事的——姐姐,你怎么突然想起母亲来了?”
维尔莉特微低下头,盯着手中的茶杯微怔——赫蒂也不急着问,只是慢悠悠地用小勺在茶中打圈,看水痕圈圈。
良久,才听维尔莉特说道:“我听说,如果是特纳小姐回来的话,你的继承权有可能被剥夺——当然,我不是想挑拨你们母女的关系,也不是想恶意猜测什么……”
赫蒂放下茶杯,起身向前两步,蹲坐到维尔莉特身边,枕在她膝上,说道:“嘘,没关系的,我才不会乱想。这个世界上,我知道的,没有一个人比你更爱护我,也没有一个人比你更善良美好,我也知道,你是担心我听到流言会伤心——不会的,姐姐,你要相信,我们曾经在那样一无所有的艰难日子里都能快乐生存,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够难倒我们?”
维尔莉特听着,遥想着,轻抚赫蒂的发鬓,微笑着——是啊,她爱这个孩子,从赫蒂出生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将一直爱护着她,直到自己生命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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