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太阳缓缓地从地平线上升起,光芒照耀着这座曾是六朝古都的城市,缓缓地为这座受过太多伤痛和折磨的城市注入着活力。冬天的太阳总是给人暖洋洋,不像六月的骄阳那么富有侵略性,暖洋洋里带着一含蓄,像极了未经人事,初尝恋爱滋味的少女。在陈二狗的心中,蒹葭是大青衣,也是这一颗给人力量的太阳,有的时候,他爬的累了,不想再做人上人了,只想做一朵永远朝着太阳绽放的向日葵。
南京医院也是魏家的产业之一,当医院院长王得水得知昨夜因难产死去的产妇居然是当初支持着魏家,算是半个少东家的陈浮生的老婆之后,当时正趴在他那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糟糠之妻身上辛苦耕耘的时候,没有被吓到阳痿也算是万幸。诚惶诚恐的赶到医院,急忙特的空出一间加护病房,将曹蒹葭的遗体暂时安排在这病房里,唯唯诺诺地站在陈浮生的靠后一的右侧,两只手掌来回不停地搓动,交叉于胸前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心翼翼的偷瞄着这个在南京已经可以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年轻男人,深怕他把责任怪罪下来,到时候自己可就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那两个娃,在哪里?”整整一夜没睡的陈二狗声音嘶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下巴周围的胡子渣也茂密了许多,给人的感觉是那么的不羁和颓废。
“陈先生,在婴儿看护病房呢,我已经让经验最老到的护士长二十四时看护了。”王得水在心中斟酌了一下措辞,随即心翼翼的回答道,当他望向陈浮生的刹那,只与其对视了一眼,竟近乎本能地低下头去,他活了五十来年,头一次只是看一双眼睛,就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意和一他不愿意去承认的恐惧,这双眼睛的主人,还是一个年轻人。
“带我去看看吧”。那两个承载了蒹葭全部爱和希望的孩子,会像谁多一呢?二狗在心中这样想到。苦苦承受着蒹葭死亡所带来的伤痛打击的陈二狗,也只有在想起这属于他和蒹葭延续的两个孩子的时候,才会在心中涌起一些对于明天的盼头吧?
由于是难产,刚出生的两个家伙情况还没有稳定,只能呆在有氧气供养的保温箱里,二狗透过病房外的透明玻璃,望着里面那还在熟睡中的两个家伙,怔怔出神,自言自语道,“蒹葭,等孩子大一了,一定让他们去你坟前给你磕个头,喊声妈。”
走廊里传来几人的脚步声,只见二狗的哥富贵领着一头标准的汉奸中分头的王虎剩,以及王解放和白马探花陈庆之朝着二狗这边走来。望着陈二狗那疲惫和憔悴的模样,哪怕大老爷们的“爷”王虎剩也忍不住一丝鼻酸,没有一句话,静静地走到二狗的面前,轻轻地抱了二狗一下,重重地拍了二狗肩膀两下,“二狗,没有过不去的坎。”
“虎剩哥,你是风水和盗墓圈里公认的榜眼,“爷”王虎剩,那蒹葭的后事就麻烦你了,希望你能给俺媳妇办的漂亮一,体面一。”
王虎剩望着这个从没有在“虎剩”后面加一个哥叫过他的二狗,重重的了一下头。
今天,几乎所有张家寨只要没有外出打工的留守在家的老人和妇女孩子都围聚在村口,望着村口这一辆辆却喊不出是什么牌子的四个轮子,忍不住伸出那皱巴巴的手想在上面摸一摸,最后又讪讪地缩了回来,深怕把这些光鲜亮丽的东西摸坏了,就是蹭掉皮,自己也赔不起啊!蒹葭的遗体已提早一天由在军方的曹老爷子透过关系,用直身飞机直接空降到张家寨。二狗打开车门,站在张家寨的村口,有一种物是人非,恍如隔世的感觉,走出大山的他在大城市一步一个脚印,也曾想过可以衣锦还乡,把爷爷和娘的坟墓修的光鲜一,让这帮一直把他们老陈家当做外姓人看待的张家寨村民好好瞧瞧,在他们面前可以摆摆谱,好好地得瑟得瑟一下。如今回来是回来了,只是从来没有想过,居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跟着二狗回来的有富贵,王虎剩,王解放,陈圆殊,陈庆之兄妹,以及曹蒹葭娘家的人。
第二天清晨,雾蒙蒙,风很大,这一天也是“爷”王虎剩选择为兼霞下葬的日子。陈浮生,陈富贵,蒹葭的哥哥草野孤,陈庆之,四人分立在棺材周围,这个活了二十八年,大青衣式的女子,即将埋入黄土,高唱一句悲歌,谁与我附和?王虎剩,喝一声道“起”,四人将棺材抬起,缓缓抬出二狗曾经的老屋,身后的曹母早已泣不成声,靠着曹父搂着才有前行的动力,王虎剩在前开路,口中振振有词,手里比划着旁人看不懂得动作,怎么看都像一个骗吃骗喝的茅山道士,虽然他常:“哥是专业的。”身后尾随着曹家的众人,曹老爷子拒绝所人的搀扶,拄着拐杖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他想送这个他最疼爱的孙女最后一程。
一路来到了陈浮生那爱喝酒,会唱京剧,8岁死于大年初一,自选坟于一偏僻土坡之上的疯癫爷爷为他们这群晚辈选的墓地,王虎剩乍看之下不由一惊,这地方地势宽广,山清水秀,最难得的是只有这个行当的人才知道,这是一个可以生气凝结的吉穴,可以使死者安息,又可以庇佑子孙。没想到不显山不漏水的张家寨还有这样的吉穴。难道陈二狗的爷爷真是“汝南陈氏有半闲,大智近妖半神仙”的陈半闲?好家伙,那可是曾给两位开国元勋称过骨算过命的牛掰人物啊,传闻建国后,紫禁城外广场下面那些玄奥晦涩的繁琐布置,一半出自他手。王虎剩越想越惊。
将棺材放下之后,陈二狗深深的看了一眼,仿佛想要透过棺材,将躺在里面的倾城容颜,刻在脑海里,不会因为时间的变迁而淡忘。随后转身离开,按照风俗,死者的配偶在死者准备安葬进入墓地的时候是不能够在旁边观看的。
就在“爷”王虎剩忙前忙后,一切就要安排妥当的时候,远处另一个山头的陈浮生席地而坐,手上拿着早上出门前吩咐陈园殊将挂在墙上取出来的二胡,这把二胡自从二狗那疯癫爷爷死后,就再也没有发出过声响。
二狗似乎沉浸在与于兼霞的回忆中,相识,相知,相恋,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声音时而快乐,时而悲伤,时而急,时而缓,听的身旁的陈圆殊和王虎剩那边的众人一阵心酸。
二狗望着蒹葭墓的方向,轻轻念道:“蒹葭,你如果还有下辈子,还要做我的狗尾巴草,这次不能再食言了,在下去找咱娘之前,再好好看看这山,这水,好好看看我,这样下辈子来找我的时候,才不会迷了路啊!”
那一束摇曳了风尘的狗尾巴草,沉淀了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