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寅发现自己会对男孩子有反应的时候,十三岁。对象是那个一直当成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朋友的同桌。
他七岁的时候遇到他,小小的个子,双眼皮大眼睛,唇红齿白,才六岁就跳了两级读三年级,刚成为同桌的时候,他很满意,因为这个新同桌和其他同学不一样,问长问短的烦人,他很少说话,对别人大多数沉默,不说话的时候总能看到他有一丝忧郁。他从小很讨厌交朋友,因为对方总会叽叽喳喳地问他:“你爸爸是做什么的?你妈妈是做什么的?你们家住在哪里?”等后来从别的地方知道他是私生子后,就开始嘲笑,嫌弃,排挤,他后来打了同学,转了学,他的父亲花了钱给他换了个据说最好的学校,他总是在物质和条件上没有亏待过他的,可是他想要的不是这些。
他知道他和另外的兄弟是不同的,当父亲的妻子和她的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刻意疏远他,绝不会抱他,而对那两个孩子特别好。之后大概是内疚,私底下又会给他买礼物,买糖吃,他从小就随便吃糖喝饮料,而他那两个兄弟却被父亲的妻子严格管教着,不许乱吃东西。家里很少有人主动和他交谈,即使是司机保姆,也在尽量忽视他,他考再好的成绩,再受老师夸奖,也没人在乎。
他没有朋友,没有父母,没有爱他的人,名义上的监护人外婆当他是摇钱树,偶尔回去看她都是在念叨让他和“爸爸”要钱,要讨好新“妈妈”,直到萧芜的出现。
他后来无意间听到别的同学说八卦,才知道,原来萧芜和自己一样身份尴尬,是收养的孤儿,萧家人并不欢迎他。难怪也不爱说话,他还那么小,他看着他上课的时候明明很厌烦却依然勉强自己端端正正坐着的小孩子,有了点同情。
后来他发现这孩子对自己似乎分外好一些,削铅笔会顺便替自己削了,上去领作业本必定也会替自己领,吃水果也经常会问自己吃不吃,如果自己点头,他就会把一整碟水果都递给自己,轮到两人值日的时候,他明明小自己一岁,却分外勤快,洒水扫地檫黑板全都做完,不像别的桌子值日,都是要一人一半做的。
别的同学开始有难听话,说他是哈巴狗,他却似乎完全不在意,他仔细观察,发现他并不是讨好他,他并不在意自己给他冷脸看,他做那些事情的态度十分理所当然,并不认为是什么大事,他居然是在照顾比他大的自己。
他稍微放下了点架子,发现那孩子和他也亲近起来,渐渐他才发现,那孩子和亲近的人,会呈现出另外一种样子,而对自己,似乎分外讨好唠叨些。不爱和其他同学交谈,却独独对自己说话特别多,对自己特别温柔些。
很长时间内,他是喜欢这种只对自己不一样的特别的,他甚至希望那个朋友只是他的朋友,不想他和别人交朋友,不想他和别人说话,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可是他真的就是这样想的。
他后来才知道,从小就有这样偏执的占有欲,是因为他缺乏安全感和归宿感,没有什么东西真正属于自己的原因,他的母亲是被人鄙夷自甘堕落的情妇,他的父亲是别人的丈夫和别人的父亲,他抚养自己,却拒绝和自己产生法律上的关系,所以,他渴望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和感情。
发现有反应那天,是好奇想看看萧芜新纹上的纹身,他从来没见过别人纹身,更万万想不到看上去乖乖而沉默的萧芜会去纹身。
那一天午间金灿灿的阳光照入寝室,少年青涩的尚未长成的身体卧在被上,因为常年练跆拳道而显得分外柔韧结实的腰臀线连成了个漂亮的弧度,而在那光滑紧致的背脊最下方的凹陷处,一簇蓝玫瑰绽放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他当时就感觉到一股热气往下腹涌去,他伸手去触摸了一下那玫瑰,下腹明显的变化让他惊吓到了,他拍了一下那纹身,为了遮掩变化赶紧去了卫生间,他有些生气的想,自己怎么会对男生有反应?不对!一定是因为只看后边,萧芜太像女人了!一定是这样的!
晚上他做梦了,再次梦到那诱惑的腰窝和饱满的弧线,醒过来的时候,他满头大汗,被单湿了。
他被自己是个gay的可能吓住了,他并不是不懂,模特圈这样的人多,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也是。
他疏远了萧芜,很快找了个女朋友,高而苗条的个子,腿长腰细,短发大眼,有同学打趣他在模特圈混,所以喜欢平胸高个的女孩,其实他知道,那么多对他表白的女孩子里,这一个,最像萧芜。
他和那女孩子牵手散步,在花树下接吻,陪她去逛街,看电影,做一切男女朋友该做的事情,他告诉自己,自己是正常的,那只是一时迷惑,自己大概喜欢萧芜这种类型的女孩子。
然而某个午后的自习课,萧芜趴在课桌上困倦地睡着了,侧脸酣然埋在手臂里,红扑扑的,睫毛长长的,红润嘴唇微张,白衬衣往上拉,露出了一截白皙紧致的腰,他再次有了反应,强烈而直接的反应让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他和女朋友在一起,哪怕是接吻,他都没有反应,而看着睡着的萧芜,他却有着吻上去的冲动。
他去了卫生间,闭上眼睛,想着萧芜,释放了出来,眼里也流下了泪水。
萧芜如果知道自己对他有这种想法,一向温柔对待自己的那张脸,会不会变成厌恶和害怕?
他单方面和女朋友分手,那女孩子很不理解,闹了一通,还联合了姐妹们,那个傻瓜还傻乎乎地帮堂姐来问分手的原因,他当然没理他,他讪讪的自己去看书了,却根本不生气。
他好像没脾气一样,对自己特别宽容,整天唠唠叨叨像个老妈子一样担心他的学习,可是如果他知道自己是同……他还会对自己这样无限度的包容么?他还会这样好脾气地对自己笑吗?
他每一天都告诉自己要做兄弟,不要乱想,自己还小,最重要的是要自力更生,早点脱离宁家,他要挣许多的钱,拥有自己可以决定的人生,然后……然后呢?他很希望有那样的未来,有萧芜的未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有温暖的只对自己好的人,那个人,是萧芜,6他胸中第一次有了渴望,那么渴望拥有这样一个人,完全属于他的人,只对他笑,只对他唠叨,关心他,爱护他,为他担忧,为他着急。
那天在拍摄场地,他看到一个同事被一个女人带了人冲进来围殴,辱骂他勾引别人老公,男狐狸精,娘娘腔,袖手旁观的人很多,他上前拉开了那些泼妇,却被人指着鼻子骂是一伙gay,他心情极为恶劣。
为了避开萧芜,他躲了他很久,那天他带着低落恶劣的心情回了学校,办理请假手续,回宿舍收拾行李出国,回宿舍却看到章令元按着萧芜在笑闹,那孩子笑得满脸通红,眼泪汪汪,喘息着说不出话来,衣服完全揉皱了,露出了白皙紧致的肌肤,天然的引诱着他,他嫉妒章令元可以心无芥蒂毫无心理障碍的和他笑闹,而他却不得不一再压抑自己的情感!那么久时间压抑着的感情,反复煎熬的痛苦让他口不择言地对他说出了伤人的话,盛怒之下他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他只看到那张还带着没来得及收回笑容的脸慢慢涨红了,眼睛里带着惊吓和委屈,不知所措地盯着他。
他不敢再看他受伤的眼睛,他胡乱拿了行李逃离了教室,在泰国一呆就是一个月。
回学校的时候,他的心已经平静下来,他想和萧芜说声对不起,没关系的,那孩子对自己一向宽容,他不会生气的,虽然那天,他说的话是过分了些,可是他一定能理解的吧!他们还是可以做好朋友的,和以前一样,他那么小,对自己毫无防备心,他们可以回到过去的日子的。
他心虚地想。
然而命运再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学校已经放假,那个暑假,他鼓起勇气打过电话,那个人却已和养父出国旅游,手机打不通。
再次开学的时候,他才知道,他的同桌已经参加了中考,连跳两级,直接去上了高中……他一向成绩很好,跳级也不奇怪。
只要有心,当然还是可以联络上他,他却有些茫然的看着另外那半边空荡荡的桌子,想着,就这样吧。
只是,他还没有告诉他,他其实不讨厌他的唠叨,他喜欢有人关心他的感觉,他好喜欢他,他曾经在他的未来里大胆地幻想过有他的生活,他知道未来不可能掌握,变数太多,可是他真的,非常非常,喜欢过他。
可是在他才十四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