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名给周开荒的那块铝经过了电解、置换等多项工序,对五十一亭来说,证实了早先在人们中间流传的一种假说,就是元素具有活泼的性质(因为邓名没有给元素排顺序的本事,所以该假说的提出者也没有这个本事,只能提出一个笼统的概念)。为了获得这块铝,刺激了五十一亭对提纯、密闭反应等研究,所以它是五十一亭最高的科技水平的代表。因为不是直接电解出来的,所以成本十分昂贵,邓名知道暂时没法用这个东西制造军用水壶、餐具以及其他各种军械了,消耗性的燃烧武器(邓名从电影里听说过铝热炸弹这个词)根本不敢尝试去研究。其他知道结论的逆推工作都很容易,但邓名指示炼丹术士电了很久,就是没能把铝给直接电出来,邓名估计这还是因为自己不知道完整的结论。现在元素假说也被五十一亭的炼丹术士们广泛接受,很多炼丹炉都在夜以继日地电解各种液体,然后再把辛苦找出来的东西放在火里烧或者和其他东西一起烧,术士们仔细地观察它们又变成了什么或是又能带来什么。如果没有邓名不惜成本的支援,术士们根本无法这样奢侈地探索未知的化学世界。
知道了正确的结论然后进行逆推验证,要比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容易百倍。和电学一样,邓名指示别人抛出元素论后,它也很快被五十一区的人所接受,简直比邓名最乐观的估计还要顺利。后来邓名才想明白,因为这些人的脑子里没有一套先入为主的现成的体系来解释他们看到的东西,如果是正常的理论演化,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假说出现,其中大多数都会是错误的。
以五十一亭研究者的文化水平,邓名怀疑各种妖魔鬼怪也许会趁虚而入,大批能自圆其说或是勉强自圆其说的神话都会被创造出来,说不定好几种新的信仰和宗教都会作为电能的副产品被建立起来。可这需要一段时间,即使是妖魔鬼怪,也是需要时间来逐渐形成和丰满起来的。而在这些神鬼故事和宗教信仰被孕育出来以前,元素假说和元气假说就已经出现,它们能够解释现象,而人类本能地要用一种理论体系来理解见到的世界。所以邓名带来的外星科技迅速占据了统治地位(对这个宇宙的地球人来说,邓名或许已经通过新陈代谢成为货真价实的地球人,但这套理论依旧是彻头彻尾的外星科技),外星科技根本没遇到丝毫的抵抗,其他的解释和各路妖魔鬼怪都被扼杀在被人想象出来之前。
如果邓名传授的对象是一些科学家,他们的接受速度都不可能像五十一亭这群人这么快。因为科学家在摸索自然规律中会形成自己独立的见解,或许已经有了稳固的解释这个世界的思维体系——虽然很可能是错误的,但固有的思路会抵抗外星科技的侵袭,会经历痛苦的“坚决抗拒、自我否定、逐步接受”的过程。不过五十一亭中的能工巧匠不少,所有的科学训练都是从他们抵达这里才开始的,而且他们从一开始接触到的就是外星科技。
五十一亭的明朝工匠们,满怀着对能量守恒定律的信仰,在饭桌上讨论着微观世界的构成时,所有人都觉得再正常不过。就是周开荒都会偶尔好奇地插嘴问上几句,无论听懂与否他都不会感到丝毫的不妥,其中大概只有这一切的源头——邓名本人会有一种莫名的荒谬感。
“不知道五十一区是不是真的在研究外星科技?”在周开荒收起那个铝制的小酒壶时,邓名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想起了自己建立的这个五十一亭时的原型:“如果是真的话,不知道主持的人是不是一个潜伏的外星人,或许也是个美术生?大概他也会苦恼于如何重复他初中做过的物理、化学实验?北京满清朝廷的那群人,肯定想不到他们会受到外星科技的碾压吧?”
邓名意识到他的思绪飘得太远了,就结束了自己的遐想。
周开荒在闲聊时,说起书院的一种思潮,那就是认为缅甸之战不太符合川西的利益。这个问题邓名虽然向帝国议会解释过,但还是有不少人觉得在清廷还控制九成中国领土时,在缅甸领土上浪费兵力是不合时宜的;虽然救出天子是一个很有必要的行动,但邓名毕竟还是没有完全地达成这个目标,因此对缅甸之战的质疑声就变得更大。
至于缅甸一战的红利,实际上四川同秀才分得的也有限,虽然跟邓名出征的人都发了一笔财,但是也不过就是几千人罢了。即使加上翡翠、象牙买卖,超过半数的四川人并没有感到自己从中获得了什么好处。尤其是那些刚刚抵达四川的新移民,他们更容易接受传统的大一统思想,认为只有利于领土统一的行动才是正确的。
“要想向他们解释攻打缅甸同样有利于统一实在是太困难了。关键还是要让更多的同秀才觉得此战对他们有好处,并期望未来也能从对外战争中收益。”邓名在心里思索着对策,虽然周开荒并没有把这当一回事,但邓名却意识到随着越来越多人涌入四川,传统理念正展开反击,与邓名的发展理念出现了碰撞。
据周开荒描述,书院正在争吵的两派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是一致的,那就是攻打缅甸得不偿失,是穷兵黩武的愚蠢行径。这倒不太出乎邓名的意料,想必他们也不会同意和满清督抚做生意,正邪不两立嘛。而在邓名看来,谈判、交易都是战争的一部分,不能从战场上获得的利益要努力从谈判桌上获得,在战争不能获得更多收益时,就要靠交易来进一步增强自己、削弱敌人。至于对缅甸战争也是同样,帝国主义者和战争狂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只要利润够高,邓名不介意扮演一下侵略者,但侵略行动要事先计算成本,如果投入太大、风险太高,邓名还是很爱好和平的。
“他们怎么说缅甸之战?”在返回成都的路上,邓名反复向周开荒询问这个问题。
“书院的很多教授都开始相信提督在缅甸只是惨胜,出征的八千士兵阵亡了一千多人,皇上也没有接回来,缅甸没有被征服,只是赔钱了事。”周开荒不明白邓名为何对这个问题这么关心,在他看来发动战争和书院的教授没有关系。
“但他们会影响同秀才对战争的看法。这仗我们确实是胜了,而且是大获全胜,我们获得了数万两的黄金,还有源源不断的翡翠贸易利润。如果因为战败而让同秀才厌战也就罢了,得不偿失的战争本来就应该避免,但把盈利的战争也说成穷兵黩武就不应该了,这样的战争应该有多少打多少。”邓名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此也负有很大的责任。
四川官府在这场战争中的收益就是远征军缴纳的五分之一税,而赔款统统被邓名挪作他用。其后的翡翠、象牙生意也是被邓名垄断控制。现在川西没有人能干涉邓名如何花钱,甚至没有人能过问邓名到底有多少私房钱,任何人都难以割舍已经到手的权力。既然这么一大笔钱都归邓名自由支配,他就可以不需要官府的财政拨款来养活三堵墙和游骑兵两支私人卫队,为他们购买昂贵的军装、最好的武器,还几乎把四川各个马行今年出产的战马都包了下来;除了私人卫队,邓名还可以给五十一亭大量的拨款,拿出商行根本无法竞争的资金来选拔走最好的工匠。
因此缅甸之战虽然收益巨大,但四川的同秀才得到的好处确实不成比例。这么一想,邓名顿时觉得四川舆论对缅甸之战的评价合情合理——如果公民不能从战争中获得足够的好处,他们当然会认为这种胜利与他们无关。
发现问题所在后,邓名在接下来的路上就琢磨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上缴一大笔战争红利给四川藩库,然后分红给四川的同秀才。不过每个人分几块、十几块钱没什么意思,他们不会因此就觉得缅甸之战给他们带来了多少利益。而如果每个同秀才都给予大额分红的话,倒是能有点效果,但那花费就太大了。按五十万同秀才每人二百元算也要一亿元,相当十万两黄金或是百万两白银。而且这种分红对万县之战后来到四川的移民没有丝毫的好处,二百元说少不少,说多也不是很多,如果要继续扩大规模、增加分红额的话,那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么一大笔钱让邓名赶到十分心疼,他不愿意从腰包里掏这么多私房钱出来——这么一大笔开支能把他卖翡翠、象牙的利润掏空大半。而且邓名还很怀疑分红的作用,同秀才们拿到一、二百元的分红,揣进怀中,可能迅速地就把这个好处忘记。而且邓名还非常需要钱,五十一亭是一个烧钱的无底洞,至少在未来一、两年里,邓名估计它只会带来越来越严重的巨额亏损。现在邓名承担了全部的科研经费,还允许研究会优先使用研究成果,邓名估计随着五十一亭的扩大,除了缅甸给川西的赔款,他还需要另外给这个外星科技研究基地找钱去。邓名问自己:“主持五十一区的外星人,也有类似的烦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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