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赵老师便住进了镇上的新家,第二年他们的大女儿降临到了这个世界。又过了两年他们的儿子也出生了。一家五口其乐融融倒也安逸,陈主任看着自己可爱的孙子孙女心里的大石头也彻底落了地,自己女儿也成了有孩子的妈妈,这使他想起了十几年前就已经死掉了老婆,伤感之情倍增,再加上自己在文革中受苦烙下得伤痛,没多久就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不到半年他便去跟老伴聚会去了。
赵老师的大女儿叫赵月,今年14岁读初二;12岁的儿子陈亮也刚刚读完了四年级。
赵老师的儿子跟他老婆姓陈。
我在这个家的窝棚是一只鞋盒子,这是赵月和陈亮的主意。他们在里面铺了一些棉絮和碎布头,然后又在上面铺上一片大一点的布块,这就是我的狗窝了。这是一个移动的窝棚,有时候我的窝棚会在院子里;有时候窝棚会在房间里;还有的时候窝棚会出现在阳台上。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这让我很快便开始适应了这个新环境。
生活就像一面平静的湖水,如果没有风雨,一切都会那么的恬静。鱼儿在水底优雅的吐着泡泡,白云温柔的欣赏着自己在湖面的倒影。远处是蓝天,近处是芳草。还有偶尔掠过湖面的飞鸟。
平时,他们一家四口去了学校就会把我放在阳台上,用一个罩鸡的罩子把我扣在下面,里面放了盛了水和稀饭的两个旧的搪瓷碗。这样,我便孤独的度过自己的每一天。罩子就像一个笼子,我被扣在下面,这样的生活是很无趣的。刚开始我还不能适应,我会显得很急躁,于是喉咙里发出稚嫩的叫声。周围的一切对我的叫声似乎都是无动于衷的,除非有一两只刚好落在阳台上休息的麻雀会被我突然的叫声吓得扑棱飞起来。
太阳每天东升西落,等到太阳被山墙挡住的时候,他们一家便开始陆续的回来了。首先回来的是陈阿姨,食堂里晚上一般不用备餐,处理好午餐的事情便开始打扫卫生,接着是为第二天的早餐做准备,等一切收拾完毕便到了空闲的时间,所以陈阿姨每天回来的都是最早的。
陈阿姨一回家便忙的不可开交,有时候是打扫院子,或是楼上楼下的打扫房间,有时候是在院子里噼噼啪啪的剁柴禾生煤炉,浓烟滚滚的向上窜起,往往会把她呛得直咳嗽掉眼泪。生好炉子便开始烧开水,然后淘米洗菜,夏天的厨房异常的闷热,她们家的厨房是独立于楼房前的院子右侧,西下的太阳用余威把厨房的墙壁烤的发热,水池里的自来水溅到墙上便会发出滋滋的声响。
这时候若是赶上赵老师在家,她便会开始抱怨,那一套喋喋不休的说词像洪水一样泛滥开来。
“鬼天气,还没到暑假就开始这么热了,还是有钱好,你看看大胖子家里早就装了空调,我听玉英说胖子家的厨房里都装上了,回头我得去看看去,哪有厨房里装空调的,真是钱多烧的。哎!你去年就说装空调的,装到今天也没见个影……”
初夏的阳光就像一个健壮的少年充满了活力,太阳毫不吝惜的把他的活力洒向了这片古老的大地,房间里,教室外,草地上,花丛中……到处都是生命在滋长,到处都是生命在欢快的歌唱,歌唱太阳赐予的光芒和力量。
如果说初夏的阳光是一个青春勃发的少男,那初夏的雨就是一个多情善感的女孩。江南的梅雨季节似乎要把大地洗刷个彻底才肯罢休,树叶是干净的,石子路是干净的,就连路旁的泥土也是干净的。院子后面河里的水变的一片浑浊,涨起的水漫过河边的青草,随着滚滚的洪流向下游畅快淋漓的奔去。
河上的木桥像一个孤独守候的老人,跟着岁月的步伐一直走到今天,桥上的行人车辆经过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是在诉说时光还是在发出伤痛的叹息呢!桥下的河水看了一眼这横在河面上的巨大的怪兽之后又默然的随波逐流。
这个季节的学生是快乐的,因为马上就有漫长的假期在等待着他们。
我的人生只有一个季节,每一天的重复让我觉得狗的一生是如此的了无生趣。这样,我便开始羡慕起那些流浪狗。它们可以从一个村落蹒跚到另一个村落,从一座城市旅行到另一座城市,哪里都是它们的家,哪里都是它们的归宿。它们的每一天肯定不会跟我的一样,那是新奇的世界,每向前走一步都会是陌生的境遇,等待在那里的或许是一根美味的骨头,或许是一个麻木的乞丐,又或许是一个微笑的屠户……想到这里我开始害怕起来,生命是脆弱的,我又如此的幼小,可能流浪狗的日子现在还不适合我。
赵月每天回来吃晚饭就在阳台上看书写作业,有时候背着英语,有时候朗诵诗歌,直到光线渐渐暗淡下去之后她又会趴在砖砌的护栏上发一会呆。她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垂散于清瘦的脊背,我蹲在罩子下面凝视着她的侧影,在我看来她也是幼小脆弱的。但她修长的睫毛让我着迷,我总觉得那是她青春的号角,一直向着前方吹响,时而坚定时而绵长。
我喜欢这个跟她爸爸长得很像的女孩。
弟弟虽然比她小两岁,但现在个头几乎跟她差不多高,却也和她一样显得清瘦。姐弟俩的成绩都还不错,弟弟显得更贪玩一点,喜欢看电视喜欢看各种有趣味的书,独独很少正正经经的去看课本。
有伴侣的童年是快乐的,这又让我莫名的伤感起来,我的兄弟姐妹都在哪里呢?在大胖子家里的窝棚里安静的睡着了吗?还是跟我一样被送给了别人?我依稀记得来时的路,但此刻却无法再回去。我心里却并不是很想念我的母亲大黄,或许是我跟她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
姐弟俩是我友爱的玩伴,他们无聊的时候会把我放出来逗着我玩耍给我吃他们爱吃的零食,这个时候的我们都是单纯的也是幼小的,所以当我后来在生命弥留之际的片刻更多的是回忆起这一段美好的时光。我感谢他们对我的轻摸和拥抱,这会让我觉得世界其实很美好,而我也很温顺并且小心翼翼的在他们手里撒娇,如此的乖巧。我想,有时候,我也是快乐的。
周末的上午下起了雨,漫天厚实的铅云像一块吸足了水的海绵,里面仿佛有永远挤不干的水分。密集的雨点铺天盖地的落下,屋顶的瓦片被淋的又黑又亮,雨水顺着瓦片的凹槽向下滑落,不一会就汇聚成一股透明的细流,从屋檐一直俯冲到地面,四周溅起一串又一串连续的水珠。很多人家都在屋檐下用水泥修着滴水坡,要么就用砖头或是石块或是瓦片铺成一排,雨水滴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有的人家却什么都没有铺,任凭雨水滴打在檐下的泥土上,滴水穿石似乎太遥远,但却能把檐下的泥土淋成一排浅小的水坑,浑浊的雨水沿着地势高差流进屋旁窄小的排水沟里,排水沟是通着院子后面的河流,河水没日没夜的流向远方。雨水也似乎是永远不知疲倦的堙没在路上,从天空到屋顶,从屋檐到地面,又顺着河流自由的奔向远方。
姐弟俩住在楼上,赵月安静的坐在桌子前看书写作业,时不时的抬头看看窗外。隔壁房间的弟弟还没起床,慵懒的熟睡着。月底就要期末考试了,大部分学生此时都在忙碌的学习复习着。赵老师夫妻俩对女儿一贯的表现颇为满意,唯一头疼不已的是自己的儿子,每到周末不喊上三四遍是不会起床的。若是碰到上来喊的人是陈阿姨,她喊完一遍没见动静的话立马上去掀开毯子对着儿子的臀部就是啪啪两巴掌,儿子惊醒了,她便开始唠叨起来:你这个没出息的懒东西这么喜欢睡懒觉,都几点了还不起来,你看看你姐都看了几个小时的书了;你这个没出息的懒东西就知道睡,晚上看电视不喊你你都不知道上楼睡觉,白天就装死蛇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姐姐在隔壁一边听着数落声一边咯咯的笑,弟弟在妈妈的唠叨声中闭着眼睛就坐了起来,一边用手揉着眼睛一边用另一只手揉着刚刚被打疼了的臀部。
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中午还没吃完午饭天就已经放晴,院子里一片洁净,树叶不时的滴着水珠,用网围住的鸡窝里几只鸡一边用尖尖的喙在地上啄食一边用脚爪在泥地上抓来抓去,温热的阳光洒满了大地,甚至不肯放过树叶间一点点的罅隙,不一会儿就把我晒得浑身发热。姐姐吃完饭便上楼去了,弟弟陈亮趁着家人不注意溜了出去玩耍,如果我的速度足够的快的话,我想我一定会跟着他一道溜出去的。等我从后面院子跑到门前的院门口的时候连他影子都没看着。
家里的人都去午睡了,温度渐渐的高了起来,院子里面没有风,树叶也呆立着不动弹。除了门前街上偶尔路过的行人和车辆,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沉静,空气也很沉闷,这让我有些不安,从后院跑到前院,又从前院跑到后院。楼下的房间里响起了鼾声,可以确定的是打鼾的人不是赵老师。我傻傻的立在堂屋听了半天的鼾声才慢慢意识到自己也有些卷困,索性便钻进了桌子下面,靠着墙听着有节奏的鼾声渐渐的进入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似乎听见木楼梯发出咚咚声,头顶上嗡嗡嗡的响个不停,我睁开眼睛无奈的看着头顶上飞来飞去的苍蝇,它让我感到厌烦。赵月从楼上下来喝水,该死的苍蝇落在了我的鼻子上,我打了个喷嚏从桌子下面跑了出来。赵月穿着拖鞋拿着苍蝇拍乱拍了一阵,嗡嗡声已经听不见了,苍蝇也不知道是被拍死了还是飞走了,这让我又增加了对赵月的好感,她真是个好女孩。
有人在敲打着院门,赵月走到院子里隔着铁门的栏杆问他们找谁。门外站着两个中年人,都是衬衫加西裤皮鞋的装扮,胖一点的男人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这是不是赵国民的家?”瘦一点的男人边用眼睛打量着赵月边问。他像是在她脸上看见了什么,还没等赵月回答便露着笑脸说:“你爸还在家?侄女儿你不认得我吧,我跟你爸是兄弟……”赵月站在院子里进退两难,她不认识这个自称是自己叔叔的人,瘦男人正说话的时候赵老师从房间里出来了。
“哎呀!你怎么来了,稀客稀客。小月去开门,这是你叔。”
赵月这才跑过去把铁门打开,嘴里小声的喊了一声叔叔好,其实铁门根本就没有锁从外面伸手就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