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胤礽悠悠转醒,睁眼看着头顶明黄色的床帐,愣神了两三分钟才反应过来,这是在乾清宫。他回宫了。
“醒了还不快起来!都什么时辰了,今晚还要不要睡了。”
胤礽偏头,看到康熙,翻身下床跑过去:“汗阿玛,我怎么会睡在这?”
康熙一哼:“你还好意思说呢!自己怎么睡过去的不知道?”
胤礽回想了一下,低下头:“我太困了,没撑住。下次不会了。”
康熙无奈摇头。
胤礽瞄了眼天色,立时站起来,火急火燎地招呼小柱子进来伺候他梳洗。康熙一脸疑惑:“这么急做什么?”
“我还没去给乌库妈妈报平安呢!”
康熙失笑:“不用去了。你睡着的时候,玛嬷已经来过了。”
“那也该亲自去一趟的。”
“也不瞧瞧什么时辰了。你乌库妈妈睡得早,这会儿都要安寝了。你此时赶过去,岂不扰了她休息?明早再去也是一样。”
听到这话,看了眼钟摆,胤礽只能作罢。
康熙上下打量他:“这一去半年,倒是瘦了些。”
胤礽不高兴了:“哪有,我明明是长高了。”
康熙抿嘴:“确实长高了。”
既然不去慈宁宫了,胤礽干脆让小柱子把他准备好的两大箱子搬进来。
“这些都是儿臣在尼斯克当地或是回程路上买的,汗阿玛看看可还喜欢?喜欢的便留着,不喜欢,可以随便赏给下人。有几个小玩意,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康熙眼中笑意更深,一箱子的小东西,均不值钱,可每一样都承载着胤礽的心意。这孩子不管走到哪,看到点什么,都想着他这个汗阿玛。
胤礽又从小柱子手中接过一个木匣子,打量四周,开口令屋子里伺候的人都退出去,这才道:“想必和谈之事具体细则,汗阿玛已经听叔公他们说了。”
康熙点头。
胤礽将匣子打开:“儿臣当年将唐十九派往东北边境,只嘱咐了他几点要事,确定了大致方针,此后如何作为皆是他一人安排。不管是联合黑左古城与尼斯克城的当地居民,还是同罗野荒遗民通商、暗地扶持阿木扎;亦或是派人潜伏古兰都城,窃取信息。皆是他一手策划。”
康熙叹道:“你倒是信得过他。”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来此事该禀报汗阿玛,由汗阿玛主持。只是彼时朝中对古兰并不重视,儿臣所想的法子又很是冒险,成败难料。儿臣算不到结局。若是成功,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失败,我们所行之事被古兰揭穿,势必引起他们不满。
“如果形势再坏一点,古兰以此为借口发兵,大清再想寻求和谈,必然要先在此事上给古兰一个交待。儿臣想着,若此事为汗阿玛主导,大清辩无可辩。怕是只能在疆土边界上让步了。
“可若是儿臣私下所为,汗阿玛不知情。不论国内还是国外,所有责任都可往儿臣身上推。处置了儿臣,或是废了儿臣的太子之位,当可平息内外不满。于疆土边界之上,我们或许还能有再争取的可能。”
胤礽起身,在康熙身边跪下去:“如今是和谈大胜,所以外头人只道儿臣手段好,对于其中的风险便自动忽略了。可儿臣自己是明白的。儿臣此举过于激进,若处理不好,很有可能将大清置于被动局面。
“这些儿臣心里都清楚,儿臣仍旧这么做了。因为儿臣……儿臣不甘心。儿臣总想试一试,儿臣……是儿臣任性了。”
康熙怎会不知呢。胤礽行此举是冒着巨大压力的。他不顾自身名望,不惧失败后果,就为了求一个对大清最有利的局面。
现今大获全胜,自是赢得满堂喝彩。但如果失败了呢?满朝文武,谁会放过他?
自上而下,所有人都会怪他为何一意孤行,为何不听劝阻,为何不顺势答应古兰,签下第二方案。毕竟第二方案对大清来说,也已足够。到时,胤礽就不是大功臣,而是将大清推入维谷,毁掉己方大好局面的罪人。
试问,若无胤礽在场,使团诸人可敢这么做?不,别说使团诸臣,便是放在他其余任何一个儿子身上,可能有这一份魄力和胆气?
唯有胤礽,只有胤礽。
这点,康熙想到了,但他没想到,胤礽四年前自作主张,将唐十九遣往边境,竟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