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老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在省城这块地界上能有这么一套老房子已经算是不错的人家了。
宋闵宏爹妈都是省城近郊的当地人,家里一共两儿一女,宋闵宏是最小的一个儿子。当年宋闵宏考上了军校,全家人勒紧了裤腰带给他筹钱调动军区、买了这么一套老院子。
宋家人算盘也打的响亮,他们养了小弟这么多年,想着他回省城之后自然是光耀门庭,跟着个当军官的小弟那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起初几年还真是一大家子全都拖家带口的住进来了,花着宋闵宏的工资津贴,使唤着秦文青,过了段好日子。
秦文青家也在省城住,但是小门小户一穷二白,就是长得漂亮才被宋闵宏一眼看中结了婚。等嫁过门才知道宋闵宏这一大家子,明里暗里吃了不少苦头。秦文青脾气温和,她没嫁人前就是在家里当大姐的,照顾着四个弟妹,任劳任怨的伺候了宋家这一大家子几年,也认命了。
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宋闵宏官路顺了混了个小领导当当,竟然也开始学着其他人在外面胡搞起来,甚至还弄大了领导女儿高华梅的肚子,闹的不可开交。
秦文青再好的脾气也是有底线的,在高华梅挺着大肚子趾高气扬的进门来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跟宋闵宏离了婚。
宋闵宏多多少少带着一点愧疚,但是这点愧疚和他想要的官位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他新丈人可是在京城里都有路子的能耐人,能给他铺路再往上进一步呢!
这么想着,宋闵宏也就跟前妻离婚了,他骨子里有点大男子主义,加上宋家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他在拿主意,很是自傲,硬是把秦白薇给硬扣了下来。他想的很简单,这孩子虽然是个女孩,但怎么说都是他宋闵宏的骨肉,既然姓宋就得留下来,不过多吃一碗饭的事儿,他养得起。
宋闵宏这么想,但是高华梅却不乐意了。高华梅嫁进门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宋家这一屋子人都赶回了近郊的老家,第二件事儿就是想尽办法把秦白薇这丫头给送走。
高华梅嫁进门不到半年就生了个女儿,宋闵宏要当官,自然不可能违背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再偷着要个儿子,那会儿抓的严,逮着就要掉公职的。高华梅没有儿子,也只能想方设法的把家里的财产争取给女儿,她可是没忘了宋闵宏老家那些侄儿眼巴巴看着呢!
宋雪玉是女孩儿,秦白薇也是女孩儿,给小女儿财产,那自然也得分给大女儿才是。高华梅咬碎了一口银牙,哪里乐意分给那臭丫头半分钱!
因此,高华梅特意把事情挑唆大了,借着摔碎了唐三彩马这件事儿想把碍眼的人送的远远的。
秦白薇和她妈进来的时候,房间里的那堆唐三彩碎片还没收拾,也不知道是故意摆在那给她们娘儿俩看的,还是高华梅雇的保姆还没来家里做事,一地的碎片显示着昨天秦白薇闯了多大的“祸”。
果然,宋闵宏一见到她们就阴沉着脸没有半分好脸色,而高华梅也是一贯的冷嘲热讽借机挑唆。
“哟,秦大姐好久没来了,您是不知道,养个孩子有多难,加上又不是亲生的,明着暗着的跟我们作对呢。”高华梅拿手绢擦了擦嘴角,涂抹的鲜红的嘴唇让她嘴巴开开合合的时候看起来更像是要吃人似的。“白薇这个孩子呀,也不知道之前你怎么教育的,一点家教也没有,整天和野小子似的疯,家里不少东西都坏在她手伤了,不说以前的,就昨儿还把我家老宋新买的唐三彩给摔了呢!你瞧瞧,这是多好的东西呀,贵着呢,卖了她都买不起……”
宋闵宏大约是想起买唐三彩时候的价格了,也是一脸割肉的表情,看着秦文青母女俩更是不顺眼,忍不住发怒道:“都是你教出来的!成天只知道惹祸,早晚死在自己手里!”
秦白薇站在母亲身边垂下眼睛,虽然早就对宋闵宏这个父亲彻底失望了,但是听见他这么说心里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上一世的时候也听过这句话,那时候她被宋雪玉推了一把,半张脸摔到烧得正旺的热炭上,模样像鬼一般骇人,她爸也是这么“安慰”她的——早晚有一天死在自己手上。
高华梅和宋闵宏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女人尖声嘲笑,男人举手就打,毫不顾忌她刚从医院抢救过来,也不管她那时还是个孩子已经饱受痛苦和惊吓……
“……总之你带她给我滚!滚出我家,滚出我的房子!”宋闵宏把手里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热水溅了一桌,如同他的怒气一样不可遏制。
秦白薇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把眼睛里的恨意压制下去,黑幽幽的眼珠里平静的如同死人,一点喜怒也没有。
宋闵宏看到她这样,心脏猛地跳了一下,紧接着又恼羞成怒起来,呵斥道:“小王八羔子你看什么!反了天了,你这个没出息的小畜生,自己做错了事不认错,还这个态度,我今儿非打死你不可!”
宋闵宏起身要去找趁手的家伙,还没等他找到鸡毛掸子,秦文青就一把将女儿护在了怀里,含着眼泪道:“我们走,不在这了……我带白薇走!”
宋闵宏愣了下,他回头看着秦文青,他每次喊秦文青来都是随意辱骂训斥一顿,这个女人生性软弱不敢反抗,这次怎么有胆子冲他喊了?
高华梅却是抓住了时机,几步走过去,道:“那这可是你说的,我们没逼你,说起来白薇打坏了家里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还没让你这个当妈的赔呢!”
宋闵宏骨子里自大惯了,见原本威胁的话语也吓不住秦文青立刻就恼怒的不行,挥手道:“有本事就滚!权当我三年养了条咬人的狗!”
高华梅大喜过望,按耐住脸上露出的喜色,主动给秦白薇收拾了一包衣物送了她们出去。她到底是官家的小姐,知道打一棒子给个甜枣,送到门口的时候又对秦文青低声道:“秦大姐,你也知道老宋他脾气暴,白薇回来恐怕是不可能了……不过你放心,白薇还是照旧在师大附小上课,她的学籍之前就办妥了,借读费也交了,不用担心这个。”
秦文青抿紧了唇一言不发的攥着女儿的手出门,对这个女人没有理睬,但是心里还是略松了一口气,她什么都不怕,就怕耽误了孩子。
高华梅见她听进去了,脸上也多了几分得意模样,一个学期三百的借读费不少,可比起宋闵宏的身家就不算什么了,送走了这对傻子一样的母女,她就可以和她的宝贝女儿高枕无忧了。高华梅亲眼见她们推车离开,立刻就把大门关上,扭头踩着高跟鞋回屋里去了。
秦白薇坐在破旧的自行车后座上,慢慢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朱红铁门,像是在瞧着一个陌生地方。
她还记得上一世的痛,也记得脸烧毁了之后过的暗无天日的生活,父亲和继母的话像是刀子,一刀一刀在她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切下,鲜血淋淋。
她上一世活得像一只毫无尊严的老鼠,被宋家打骂不断予舍予求,最后一个人外出遇到车祸,毫无尊严的死去。
秦白薇手指攥地死紧,脸色苍白,眼神里却带着一股执念和恨意。
她既然活过来了,就不会再和上一世那样卑微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