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残暮,夜色将至。
晚风吹卷着宋官子的青丝,眼神里还停留着方才陈仲卿下车时的一抹惊讶神色。两手轻轻一抖,青衫随之飘扬飞舞。他实在没想到写下那首望尽天涯路气魄的人,居然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年轻。只是那张明眸皓齿,面如冠玉的脸,却让他心中隐约有某种不安的暗流在汹涌。
陈仲卿见到叶黄巢时,脚步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后又神情自若的往前走,他第一眼认出了是那天在湖心亭里见过的算命先生,却没想到不起眼的老人是李兰亭和张逊的故友。之后目光警惕的望向站在亭外的带刀侍卫,即便是隔着一道斗笠,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凌然。不过最让他在意的是腰间悬挂的牌子,尽管相隔五步,但上面印刻三个字还是能看的一清二楚。
枢机司。
这一次陈仲卿是真正的停下了脚步,元宵那晚的刺杀让他一直提防着枢机司的密探,却没想到在这长亭遇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他打量起长亭内慈祥的老人,还有他身边未曾见过的年轻后生。确认不是一场鸿门宴之后,才往前走。陈仲卿站在老人面前,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两人。
气氛有些沉默,张逊抢先一步,向陈仲卿介绍面前的老者,“仲卿小友,这位是叶黄巢,叶国柱。你之前在湖心亭应该见过他一面。”
既然身边的长辈已经开口了,陈仲卿自然也要做足礼数,他恭敬的说道,“晚辈见过叶国柱。”
“这位是棋待诏宋清昭,宋官子。”
这一次陈仲卿的动作有些僵硬,第一时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谨慎的抬起头,盯着面前神情平淡的问道,“恕在下直言,面前的可是南晋第一甲的谋士?”
宋官子和叶黄巢相视一眼,笑着说道,“南晋第一甲不敢说,只是为当今圣上献过几条计策而已。叶国柱准备到汴梁走马上任,临走之前想在这长亭一叙,还不知仲卿小友赏不赏脸?”
陈仲卿背后冷汗涔涔,一个是南晋大国柱,即便汴梁隐居多年,在当朝老臣面前也有极高的威信,他这次出山背后可能得到了是最权势滔天的大人物支持。范希文领导的文官集团势力一上台就被飞扬跋扈的九千岁压着,也不敢在黄貂寺眼皮底搞小动作,下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当今圣上。
陈仲卿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如果叶国柱此时出山是刻意安排,意味着上元佳节的政变,已经引得各方势力开始蠢蠢欲动了。再加上北辽与南晋之间的冲突加剧,现在的汴梁是内忧外患的局面。
终止了脑海里不断的涌现想法,陈仲卿知道现在这些问题都不是他应该关心的,庙堂倾塌有前仆后继的朝廷忠臣去弥补,轮不到他一个小人物杞人忧天。
陈仲卿深吸一口气,抛出心中的疑虑,伸手指了指自己,小声问道,“可是叶国柱贵为一国栋梁,为什么选择见我?在下只不过是一介书生,光是凭着诗词琴艺,即便在杭州城也仅能算一个大才子,还不足以让当朝大人刮目相看吧?”
眼眸如桃花的宋官子笑而不语,有些欣赏陈仲卿的坦诚,同时也抛出了他心底的疑虑。为什么要一心想着扶持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读书人?的确有诗词文赋的功底火候,至于汴梁雨夜借刀杀人的布局谋划在他眼中只能算眼前一亮,并不惊艳。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尚书右仆射之子?陈仲虚远比面前的年轻后生更值得扶持。
叶黄巢从来不会做多余的事情,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年轻后生背后,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令人遗憾的是,叶黄巢没有正面的回答陈仲卿的问题,而是拄着拐杖站起身,眯着眼睛望向最后缓缓落下西山的一抹残阳,悄声说道,“老夫算如今也是三朝元老,即便当初挂印而走,心中依旧所想的是汴梁,是南晋的大好河山,还有北辽胡马的嘶鸣。我老了,将来天下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汴梁的江山将来也交给你们读书人打理,老朽乞骸,斗胆向着天下借气运,为你们读书人开路,虽死而无憾。”
“今日一别,怕是日后难以再见。仲卿小友文采飞扬,今日在此,老夫也斗胆向仲卿小友讨一首词。”
老人的语气悲凉,向天下讨一份气运,心胸何其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