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卿也注视着他,一双干净清澈的眼里都是心疼,从来没有人这样看着他,也从来没有人去心疼一个身居中书令之位的天子近臣。
世人道他位高权重,她只愿陪他踽踽独行。
在这样的目光下,裴瑾瑜仿佛被什么击中心口。
不知这柔软脆弱的小姑娘,为何会让他感到呼吸都停滞了下去,让他忘记了前后的两个人,只觉得这一路仿佛只有他们,天地间都只有他与她,缓缓地向着一条没有尽头的长路走去。
“大人……”阮卿轻轻开口:“这一路无人同行,无人相伴,无人理解,可会孤独?”
阮卿其实想问,他一路独行,即使是她病弱无力,也想用自己小小的双手,在他疲累不堪的时候给予他支撑。
裴瑾瑜听到了这一句温柔而颤抖的话,沉默良久。马蹄声规律地响起,一声一声都敲打在了两个人的心上。
他终于轻轻出了口气,像是自嘲,也像一声轻笑。他看着远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阮二小姐,你将会一生顺遂,与大多数贵女一般得遇良人,余生美满。”
她今年才十五,她太年轻了,即使病弱也像一束娇贵的新荷,偷偷藏在窗户后瞧他的样子让他心间柔软,这样好的女子,不该在他身边。
马背上蜷缩在他大氅里的姑娘默默地垂着头,面上俱是红晕。她太年轻了,即使是如今略显狼狈的时候都如此可怜又可爱。
阮卿如今还有半年便要及笄,虽然被季家荒唐地退了婚,但天家出面,她还是能够嫁给一个稳稳当当的世家子,看在天家的面子上,她的余生也将安稳而恬然。
裴瑾瑜如今二十有四,寻常人家里,这般大的男儿长子都该开蒙了。
可他面对的世界让他早早地冰冷荒芜,就如现在脚下的荒原一般冷漠而空旷,他的心是茅屋陋室,此前从未想过要放任何一人,此时却是不舍得放她。
这一生只为做铲奸除恶的利刃,当魑魅魍魉除尽,他也便收刀归鞘,独尽残生。
可阮卿是不一样的。裴瑾瑜不是圣人,他面对心悦之人,也会手足无措,也想要将世间珍宝陈于她前只换她展颜。可阮卿柔弱而温暖,合该好好珍藏于广厦华宇下不受丝毫风雨,而不是留在手刃无数魑魅魍魉的他身边。
裴瑾瑜第一次感到满心的茫然,他从来会做出最好的决策,此时心底却压着一丝罪恶感,身侧的小姑娘却只是乖乖地低着头,应了一声“好”。
回去的路既漫长又短暂,纪密与纪柳二人只是隐约听到自家大人和阮家的姑娘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后他们二人就此沉默了下去。
走到半途,阮家姑娘迷迷糊糊,几次要从马背上摔下去,纪密条件反射要去接,结果就见裴瑾瑜大人自然而然地将她隔着大氅扶了上去。
他的身上和大氅一样,有着干净的木质气息,给她强大的安全感。阮卿昏昏沉沉地睁开眼,一见是裴瑾瑜,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便沉沉地闭上了眼。
他是她的美梦,能让她在见到他时展颜。
阮二小姐在马背上彻底睡着了。
后面的纪密见此停了下来,上前问道:“大人,这……”
世家女子身份尊贵,轻易不能与外人有接触,可任她这么在马背上一路颠回去,身子骨就受不住了。
阮卿深色大氅簇拥下的小脸柔软如温玉,细密的睫毛乖乖地垂着,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一派恬然而信任的样子。
裴瑾瑜只沉默地看着她,眼底一片复杂。
纪密等了良久,只见自家大人跨上了那匹马,隔着厚厚的大氅将那娇小的阮二小姐揽了起来,一手抓着缰绳,一手稳稳地将她扶着靠在自己身上,圈出了一个稳定而安全的小天地。
他的手臂修长有力,牢牢地护住了她,让那个半梦半醒的小姑娘缩了缩身子舒服地窝在了他怀里,沉入更深的梦乡。
裴瑾瑜轻声开口:“今天的事绝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打扰到怀里熟睡的阮家姑娘,语气之中的意味却和前几天说“若有异动诛灭莫家”时一模一样。
纪密下意识地背后一个激灵,肃然地回了句“是”。
寅时将尽,天际已有一线遥远的明亮,一行人终于回到了云宁山庄。裴瑾瑜独自从马上下来,纪柳扶着阮卿交给了焦急地等待了一夜的从雪和成管家,一众仆从簇拥着迷迷糊糊的阮二小姐进了山庄。
她消失在了重重人群之后,裴瑾瑜站在云宁山庄之外,耳中听到了成管家的连声道谢,他有礼地回道:“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手却下意识地握了握,指尖滑过一丝冰冷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