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夫也在外面停了好一会儿才接上话音:“我是个大老粗,您说的这么多我也听不太懂,不过我看的出来您是心里难过着,看什么都觉得难过。我也劝不了您,不过活了这么多年我活出来个感觉——这世上的事儿啊,没有谁能做个从头到尾都舒心,可就是因为您做着不舒心了,所以后来您才能有了舒心。”“……”这一句话落下来,陈小娇愣了更长的时间,那一路上都不再言语,只呆愣愣地想着,直到后来,本已灰白的五感竟也慢慢有了些生气,他才似有所悟地抬头……若是是不幸成就了幸运,是难过衬托了舒心,是愚氓凸显了慧贤,是众生度化了佛祖……那么我此刻的和此后的所有孤独,是不是就在映衬着日后的重聚?……到了那时我会学会珍惜,不会后悔相遇更罔论恨及,就算再难过我也愿意继续,因为能遇见你已是幸运,因为那些难过即便再多,里面也有你的身影。……那就等我归来吧,阿彻。等到那时我会履行我对你许下的所有誓诺。☆、追捕中【826一更未央宫的天要塌下来了。宫里所有的宫女侍官都哆哆嗦嗦小心翼翼,唯恐有哪点不慎惹怒了刚刚登基的小皇帝,轻则杖责五十逐出宫去,重一些的连命都得留在这儿——未央宫这些日子里愁云惨淡,在这方面可远不缺前车之鉴。至于小皇帝最近脾气暴躁的原因,所有人心知肚明——馆陶宫如今已经成了皇宫里的禁地,馆陶公主就被禁足在那方寸之地,宫里从上到下,哪怕是那位窦太后——不对,现在已经是太皇太后——若是没有小皇帝的旨意,也不能见馆陶公主一面。为了一个逃得不知踪影的陈小侯爷,皇上已经算是和宫里所有反对的人撕破了脸。恰如此刻,刘彻坐在殿上面无表情地批阅着手里的奏折,属于上位者的气场没有半分遮掩,不怒而威,即便是坐在一旁的窦漪房也被无差别地笼在那片低气压里面。窦漪房着实有些气极,……她现在拿这个曾经乖巧聪慧的幺孙也是没辙,说来也是她,或者说他们,小瞧了这个十五岁就登了基的太子殿下,从前她只觉得自己的这个小孙子着实是世间少见的多智早慧,但却也就到此为止,接手偌大一个天下一份基业不是有些旁人拍马不及的聪慧就够的,纵然是终将要翱翔九天的大鹏,也要有羽翼未丰的隐忍不发。——但是陈阿娇的离开彻底地掀开了这个少年皇帝的伪装,让这个所有人都以为至少还要再毕恭毕敬地坐上几年的少年皇帝,露出让窦漪房这些人都要震惊的锋利甚至是狰狞的面目来。他甚至就仿佛是毫不顾忌地在他们面前排兵布阵地演了一出惊天大戏,捋掉结党护权的老臣,不计出身提拔平民,推行新政,他没有任何生涩地抓准了朝廷中的制衡点,行事果决且能做到力排众议而无所忧患,若只是作为旁观者,他们都会忍不住赞一声惊才绝艳。可惜他们不是。所有人都在局里。结局将定的时候,窦漪房心里是说不清的复杂;她既为代表宗室利益的一方的惨败而唏嘘怅然,又从心底因着这样一个小孙儿慨叹大汉基业兴盛有望,她没有愧于刘家也对得起先帝了。……只是她唯一的不满,无非便是这一场无言之战的起因——不是为了什么巩固皇权独当一面,而是为了一个男人。她那似乎天生就是帝王命的小孙儿,却是为了将一个男人寻回后宫而整饬朝廷大动干戈,即便是她站出来都不留丝毫情面。“……你当真不顾皇室的脸面了?”窦漪房沉声道。刘彻手中将落的笔尖顿了顿,他的眼底暗转过纷繁的情绪,最后只是化作嘴角一点微冷的笑意,他抬起头来,清冷的眼眸望着鬓发斑白的太皇太后:“皇祖母,您认为,皇室的脸面是谁说了算的?——您吗?”窦漪房没有想到刘彻竟然会这么不客气地与她相谈,看起来是连那点仅存的平和表象也不想维持了,她不由冷脸怒然:“——皇上——你这般语气态度,这是要逼问老身的罪责了吗?”“……朕哪里敢?”刘彻仍是笑,眼里的厉光却随着话音亮起来,“这麒麟殿是朕处理朝政批阅奏章的地方,皇祖母您摆驾至此,分明是您要来问朕的罪才是。”“……怎么?便是启儿为皇的时候,老身也能直言其错,到了你这里,老身作为长辈还不能说一句了?”“皇祖母……”见老人颇有些要倚老卖老的架势,刘彻的笑意彻底冷了下来,“朕近些日子实在是心烦的很,若是有些事情做得不周到,也只能请皇祖母担待一二了。”“老身担待得,天下人未必担待得!”窦漪房摇头道,“皇上您若是就此收手,不再大范围搜捕阿娇,老身从今往后便决不再干预宫外宫内的事情……但这一件违德背伦的丑事若真的发生,便是老身死都不能瞑目。”笔尖的墨色重重地落在奏折上,晕染开一片暗沉,刘彻脸上的笑意已经淡去,他将手中的笔近乎无礼地扔掷在桌案上,不躲不避地迎上窦漪房的目光,“皇祖母不必多言,朕决心已定,再无更改——这件事情上,朕分毫也不会让。——至于以后宫外宫内的事……”刘彻凉笑着合上眼眸,“……皇祖母不如就让朕见识见识——您能干预到哪里去!”话至此,刘彻已经是懒得掩饰自己的躁怒阴戾:“……先帝对您容忍,是尊您为母,谨守孝悌,但在政事上却为祸基业;朕吸取苏妲己灭商而高祖时吕雉干政的教训——从朕这一朝起,后宫皆不得参与政事——太皇太后若是不悦,便且试试!”窦漪房闻言,气得身体都颤起来:“你……”收敛了些几欲喷薄而出的汹涌情绪,刘彻闭目扶额:“……朕乏了,便不拜送皇祖母了;皇祖母还请回宫吧。”“——好——皇上今日可真是让老身见识了!”宫殿里的声音终于淡去,刘彻不知想到了什么,扶在额头上的手背青筋忽起。“……哥哥……”从嘴里吐出来的字像是被嚼碎了,又用牙齿细细地磨着,虽然比起登基大典那日回了寝宫之后暴怒癫狂地将近掀翻宫殿,刘彻的情绪已经可控了许多;但仍是隔一会儿便会想起那个人来,顺便再一次勾起心底埋藏着压抑着的嗜血凶戾。……这也是近几日未央宫人人自危的原因所在了。……那人没了消息已经有将近半月,刘彻觉得每一日自己的阴鹜与狂怒都在累积,逐渐向着那个濒临爆发的峰值接近着,他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那个人最终还是会被他握回手心,他只能一次一次在脑海里想象着等到那个人被他派出去的某一路护卫强行带回来的时候,他该如何狠心占有他所垂涎着珍重着不舍的身体,让他的哥哥再也不能离开他的御榻,让他的哥哥将曾经承诺的那些谎言用自己的身体一一实践。如果最开始的时候他还红着眸子为着哥哥离开的原因而几近癫狂,那么这么长时间的等待之后他已经不想知道任何理由,他只需要将那个人带回到他的身旁任他索取惩戒,让他再也离不开自己的宫殿御榻。“……哥哥,阿彻会让你会后悔的。”☆、被擒记【826二更在年昭县住了半个月,陈小娇最后还是没忍住去了那条熟悉的街巷。他去到那儿的时候还早些,当铺的门还关着,对面原本坐落着赌坊的地方却是换做了一家卖些胭脂首饰的店铺。街上零零落落的不见几个人,陈小娇一早便准备了一顶罩纱的帽子,此时也不怕遇上认识的人,他便四下打量了一圈,正赶上当铺斜对面正支起来的茶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