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惟此时却想着这一家人对小艾这样的丫头,大约一向是凶狠的,所以小艾这样战战兢兢,是以语气也凉了下来,道:“正是呢,原想有几本识字的书可以借她,只能等下次了。”
“方小姐对我们家的丫头,倒是很好。”他仍站在门口,她也没有意思要请他进去。
“小艾和我班上的学生差不多大。”她想了想,略解释着。转头向里间看了看道:“童童已经睡着了,您要去看看么?”
他长身立在灯影儿里,摇了摇头道:“不了,既然已经睡了,就不打扰了。”他伸手替她把门掩上,转身出了月洞门。
方惟因为接了曹先生的译稿,不便带到佟家来做,只好每天先回自己家,到了九点钟,再匆匆收好,自己叫了人力车去佟家,两头跑着着实忙碌。
有天已过了九点钟,方惟赶着时间要在童童睡前回到佟家,车子跑到一半,前面不知出了什么事,许多巡警,堵了一马路。只好改道走百乐门一带,远远的听见舞曲声看见夜色里的霓虹灯光,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是和方惟不相干的世界,坐在车上,像看电影一般,快速掠过这一片风景,白色灯光笼着珠光宝气的几个人,大约是在路边道别,内中有个穿着银紫色夜礼服的女士,喝醉了,由旁边的黑衣男士半抱着,姿态十分妖娆。上海的白天和晚上是两幅不同的面孔,白天是端庄的学识渊博包容万象的女先生,晚上却可以是浓妆艳抹带着廉价钻石的二等舞女,正像许多男人希望的女人那样,这大概正是上海的魅力。
方惟无甚心思的看着,那个单手搂着女人的男士突然微微转过脸来,佟诚毅这一双眼睛,有种摄魂吸魄力量,方惟被他看在眼里,两人目光相接,车夫很快经过了这群人,方惟的目光被渐渐带远,她不禁在心里一笑,想起佟诚毅嘴角噙着笑意对着那妩媚女人的样子,他大概是把笑在这些地方都用完了,所以在家里总是笑不出来吧。
方惟窗前有棵晚香玉,此时正掉光了叶子,让人不敢相信它开花时也是美丽的模样。礼拜天的下午,方惟正和小艾一起坐着各自看着书,偶尔凑过去教小艾识字。童童让舅舅带去海军公园游玩去了,此时便是难得的清静时光。小艾仰头忽然问她:“方小姐怎么不和孙少爷一起去,听说海军公园里有西洋镜好看的。”方惟抬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窗外道说:“让童童多和舅舅在一起,等我不在这里时,他就能习惯了。”
“不在这里?方小姐为什么不在这里?”小艾眉眼细长。
“我不是你们家的,自然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呀,童童才是你们家的啊。”方惟简单的说着,她是怕说的太复杂了,小艾听不懂。
小艾失望的收回眼神,想起什么,又抬头道:“后天是我们太太千秋,听秋喜姐姐说请了戏班子来,方小姐会在这里吧?”
方惟看了看她笑了笑道:“到时看情况吧,也许会在。”
第5章
方惟这几日着实是忙的,学校里开了一场各年级的家长会议,又为学生们组织举办了万国文艺展览,油画、戏剧、音乐表演,一场接着一场。金校长的用意是将学生们从乱世中拉回到校园里来。方惟虽不认同,却也只能和清芳一起前后忙碌着。
这天有两幕法语的独幕剧表演结束,天色已晚,进了十一月,寒意渐浓。方惟和清芳一起走出校园,她不禁裹紧了大衣,清芳怕冷,笼着手道:“一会儿你去佟家么?”
方惟看了看雾沉沉的天幕,回道:“太晚了,今天不去了,正好让童童试一试,如果能习惯,我以后也不用总陪着他了。”
她赶着时间回到新安里,在过道里打电话给佟诚毅,常实接的电话,说去叫大少爷来,却去了许久,方惟等电话的空档才想起,前日佟诚毅曾说起今日要宴请亲朋,为母亲做生日的话,想来是已经开席了。她正是不爱这样的场合,何况是别人家的宴席呢。她庆幸可以不用参加。
“方小姐。”他一贯低沉的嗓音。
“哦,佟先生,不好意思,今晚学校有学生活动,太晚了,我今晚就不回佟家了,常青带着童童也很习惯,让他试一晚吧,若是能自己睡,我也可以不再佟家打扰了。”方惟自顾自的说着。
“嗯,”他沉吟了片刻道:“这会儿还不算晚,叫阿四去接你。”她以为自己只是告知他一声,她想他大概当家当久了,总以为别人是在请示他些什么。
她赶紧回复他:“不用了佟先生,今天是您母亲的生日宴吧,人来人往的就不用叫阿四跑了。况且,我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呃,您的客人多,就不耽搁您时间了。那个,祝您母亲千秋欣喜。”她匆匆说着结束语,叫他不能再有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