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们很多人来说,遇见自己,再度重逢,或许是一个开始。可是对她而言,这一切却已经是结束了。覃川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下一刻已经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离开(三)殿内杀成一团,殿外的qg况只有更糟糕。龙王这次真是做了完全周密的计划,先用毒酒撂倒那些厉害的,外面再派人放火烧山,只要通明殿内有弟子逃出,立即围剿。这样内外夹击,香取山当真岌岌可危。因见殿内有个小女杂役出来,守在外面的龙王部下一拥而上,挥刀便砍。&ldo;铿铿&rdo;数声巨响,众人只觉好像是砍到了什么极硬的东西上,震得虎口剧痛无比,定睛一看,面前却哪里有什么人?刀剑全部砍在一块突然出现的巨石上,连个印子也没砍出来。众人疑惑地回头张望,身后风声泠泠,龙王与山主犹在半空斗得你死我活,除此之外半个人也没有。正是惊疑不定的时候,忽听通明殿内杀声阵阵,山主的弟子们似乎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狂吼大叫,抽出随身佩带的武器与殿内所剩不多的优伶们决一死战。那些或吓晕或发抖的杂役们也终于振作,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好歹也能打个闷棍什么的,优势渐渐朝香取山这边靠拢。&ldo;轰&rdo;一声巨响,沉重的殿门被人从里面撞倒,弟子们浑身浴血冲了出来,与守在外面的龙王部下再次战成一团。在这生死关头,谁也想不起来平日里学的仙法仙术,刀剑是最直接的武器,连傅九云也抢了一把长刀,瞬间砍倒四五个人。因见外面火势凶猛,傅九云只怕蔓延到自己的院落里,眼看龙王将要落败,他索xg虚晃一招,转身往自己的住处奔去。&ldo;九云!&rdo;左紫辰突然在后面叫了一声,&ldo;覃川没在你身边?!&rdo;他语气极严厉,像是责怪他没能看好她。傅九云面无表qg看了他一眼,见他怀里还扶着奄奄一息的玄珠,不由嗤笑道:&ldo;怀里抱着别人,你问的又是谁?&rdo;左紫辰闭嘴不语。傅九云停了一下,才道:&ldo;只怕火要烧到后边院落,我去找她。&rdo;话音未落,人已经化作一道白光,眨眼便去远了。玄珠浑身发软地靠在左紫辰怀里,抬头定定看着他,声音虚弱:&ldo;紫辰……你、你别走,留下来陪我……&rdo;左紫辰抿着唇,转身将她放在一处安全的角落,低声道:&ldo;我这里有解百毒的药丸,你先吃一颗。&rdo;他把药丸放在她手里,她却一把丢掉,抬手紧紧抱住他,哽咽道:&ldo;我不要什么解毒丸!你留着就行!你留下来!&rdo;左紫辰将她的双臂掰开,拾起那粒药丸用力塞进她嘴里,冷道:&ldo;不要拿自己的命当玩笑!&rdo;玄珠闭上眼,只是默默流泪,过了很久,才低声说道:&ldo;她走了……她不要你,你何必还要找她?你是不是没长眼睛?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谁你不知道吗?是不是一定要我死了,你才明白?&rdo;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在她肩上拍了两下:&ldo;你歇一会儿,我去找人。&rdo;玄珠猛然睁开眼,死死瞪他,厉声道:&ldo;左紫辰!你明明什么都忘了!你明明只有靠着我才能活到现在!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你去找她有什么用?国仇家恨摆在这里,你还以为能回到以前吗?&rdo;左紫辰默然片刻,忽然轻道:&ldo;你也知道我遗忘的事qg,什么国仇家恨?你知道她是谁?&rdo;玄珠一下子哽住,暗悔自己失言,死死咬住唇,只哀怨地看着他。左紫辰没有等她回答,起身走了。她在后面狠狠地叫了几十遍几百遍,他还是连头也不回。从以前就是这样,无论她对左紫辰怎么好,他也不曾回顾过自己,他心里永远是帝姬帝姬帝姬。如今他忘了一切,心里依然没有她,只有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杂役。她好像生下来就是为了输给帝姬的,不管她做的怎么好,也没有人愿意看她。她没有尝过人qg之间的温暖,却先体会到了人心的冷酷;没有学会好好爱上一个人,却先明白刻骨嫉妒仇恨的味道。玄珠死死捂住脸,泪水从指fèng里流淌下来。在她哭得最伤心的时候,傅九云正面对着空dàngdàng的庭院,脸色铁青。左紫辰追上来,见到这qg形,立即转身往外走,一面说道:&ldo;我去别处找找。&rdo;声音忽然有些颤抖,一路过来,见过遍地尸体,有被刀剑砍死的,也有被火烧死的,里面会不会……有她?傅九云似乎也在想同样的事,几乎是瞬间就冲出门,顺着原路细细密密来回搜索。忽见一段烧焦的树丛中露出半截灰色衣角,正是覃川常穿的衣服。他的心脏几乎要停了,屏住呼吸将树丛里那个焦黑得不成人形的尸体抱出来,尸体的脸被毁得什么也看不出,身上的衣服也早已化成灰,倒是腰上系着的荷包奇迹般地丝毫无损。傅九云双手一紧,死死盯着那个荷包:牛皮袋、牛筋绳、上面绣着一片蹩脚的叶子。覃川总是将这个荷包小心放在怀里的,里面不多不少,永远是二钱银子,一把断了的木梳。他听见脑子里嗡嗡乱响,生平第二次,彻底地感到茫然,还有无边无际的恐惧。左紫辰曾做过许多模糊不清的梦,在他的双眼失去光明的那一年里。梦的内容怎样也记不得,可是梦的颜色却历历在目。那是血一般红的烈火,像是要吞噬世上的一切那样焚烧着。火焰中有一座既熟悉又陌生的琉璃宫,火焰上有群魔狂舞,一口一口把从宫里逃出来的人吃掉。他时常就这样被惊醒,那一年,他脆弱且敏感,什么也记不起,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玄珠温柔地服侍他,陪着他,告诉他那不过是个梦,没什么好在意的。是的,不过是个梦,并不需要时常念着。直到今天,他看见被火焰覆盖了大半的香取山,隐隐约约,竟从心底感到一种曾有过的恐惧。那并不是梦,他曾经经历过这样的大火,他甚至记起自己曾有过无比的绝望。心神不宁,从刚才开始他就心神不宁,茫然地在火海中徘徊。他是出来找覃川的,结果竟莫名其妙走上了东面山顶的夜寐阁,四周安静无比,只有烈焰吞噬树木发出的噼啪声,浓烟遮蔽了视线,他想自己是走错方向了。转身正要回去,半空忽然传来一声锐利的鹰啼,紧跟着一只巨鹰拍打着翅膀,自火海中钻了出来,其速如刚she出的箭矢,在半空打了个旋儿,安然停在不远处。上面跳下一个少女,一身红衣,比火焰的颜色还要烈。明明是浓丽的乌发红衣,却不见一丝俗艳,她看上去是那么娇柔清灵,明亮的双眸里甚至有着天真且妩媚的笑意。左紫辰浑身没来由地一阵颤抖,突然听见自己心脏停止的声音,像是一块冰碎开一道fèng,甚至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的脸,她的笑,仿佛一把利剑戳入心底,覆盖在记忆表层的冰块瞬间被击溃,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画面急不可待要钻入脑子里,他甚至以为自己的脑门会因此裂开,急急退了一步,痛楚地捂住额头。她似乎有些意外会在这里见到他,淡淡一笑,低声道:&ldo;这里最高,对不对?好东西一般都放在最高的地方。&rdo;左紫辰不知从何处生出一种冲动,冲过去紧紧握住她的双肩,颤声道:&ldo;你……帝姬……&rdo;她对那两个字的称呼毫不惊讶,偏头望着他身后遮蔽天空的浓烟,火光在漆黑的眸子里跳跃,妩媚里多了一丝诡异。她的声音很浅淡,没有玄珠那种冰泉般的清冷透彻,倒像是一阵轻轻微风:&ldo;你认错人了。&rdo;左紫辰没听清她的低语,他的头颅几乎要爆裂,痛得浑身发抖。无论他愿不愿意,都无法抗拒被遗失了很久的回忆回归的冲击,一张张画面清晰地闪烁而过,里面的自己还是个青涩少年,双目微冷,满腹心事,不易亲近。想起来了……想起在朝阳台上初见,她跳了一曲东风桃花,当时还是个十三岁的纤弱少女,半张脸藏在轻纱后,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里面满是天真的笑意。想起他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在朝阳台上等了一天一夜,终于等到她,鼓足勇气要去勾搭,找了个无比蹩脚的借口: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很熟悉。想起她主动拥抱他,还没有成熟的身体,却不顾一切要贴近他。两个人静静拥抱着,坐在窗台上看朝阳,然后趁天没亮没人发现,他再偷偷离开,省得被侍卫们发觉。还想起……想起她充满绝望而y冷的怒意,厉声骂他:无耻国贼!然后挥剑而上。他的双眼,因此而瞎。想起了那么多,想告诉她的话也有那么多,可是他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眼前的人开始模糊变形,火焰浓烟也渐渐看不清了。左紫辰摇了摇头,死死攥住她的袖子,低喃:&ldo;帝姬……&rdo;一语未了,人已经晕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