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活下去,她什么都敢做。偷窃、抢劫,甚至杀人。有回她在极度惊恐和愤怒的情形下,活生生吃掉一个试图侵犯她的大人。
若不是前任禁咒师抓到她,而她的大弟子又苦苦哀求,带回家收养。或许她会成为一只杀生无数的祸世半妖……说不定。
是俊英爷爷慈爱的养护过,她才能够成为一个「人」。不至于诅咒命运、诅咒自己,诅咒这个世界。
成为一个人,一个身为异族却是人类的人。回顾自己一生,真的很险,非常险。
正因为这分深恩与感情,灾变时,她虽缺乏可以填补地维的才能,却待在俊英爷爷的家里守护他的子孙。就因为她没办法放下,所以定居在列姑射,时时回顾这家子叫她姑奶奶的孩子们。
原本以为,这就是她的家人,就这样。却没想到,巴斯特的族人,卑微地前来求这位半妖游侠,说她的生父就要死了。
听说他在灾变时,耗尽自己的妖力和生命力保住巴斯特聚落,就要死了。
只去看过他一次,就一次。望着这只干枯、只剩灰败毛皮裹着骨头的老猫,她转身就走。
哪有这么容易就让你安息。
你给我活下去。就算是痛苦难当也得活下去。用这样猥琐、痛苦、凄惨的模样活下去。无尽的延长这种痛苦,向妈妈赔罪,向我赔罪。
她寻了最好的医疗团队,去求了最败德的妖道。勤苦的当起为游侠不齿的赏金猎人,尽全力让生父活下去。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躺在那里。
什么都不能做,意识清醒的,躺在那里。
是否够了?是否该让他安息?苗黎望着屏幕,像是什么都想了,却什么结论也没有。
离了黑市,回行露之前,她又绕到周家看看。
那是俊英爷爷的故居,现在子孙数十人还住在那边务农,百来户农家附居,是个很大的庄子。
这个地方很运气的躲过灾变的毁灭,周家老小都有点本领,附近的百姓也尽量离他们近些,在疫病横行,殭尸鬼哭的时代,熬过一次又一次的天灾人祸。
也是苗黎心目中唯一的原乡。
站在田埂上,秧苗青青,是二期稻的时候了。正在树下抽烟的老人家,瞪大眼睛,猛然跳起来,「阿姐?猫阿姐!」拼命的摇着双臂,声音有些哽咽。
这是俊英爷爷最小的孙子,比她还年幼呢,现在他连曾孙都快有孩子了。还好身体硬朗,能够下田,说是运动。
她走过去,「阿弟。家里都好?」
「都好,都好!阿姐,来也不先讲!我让媳妇儿去宰只鸡…」满是寿斑的手紧紧抓住苗黎细白的手,激动的晃着。
「忙什么,又不是客人。」她宽慰的拍拍阿弟肩膀,「饭后泡壶茶喝倒是真的。」
听说神仙姑奶奶回家了,大大小小都涌进周家的大晒谷场,七嘴八舌,热闹得像是做醮。
每次她觉得累,对人类绝望,或者对自己绝望的时候,就会回来看看。的确,旧识渐渐凋零,周家和她同辈的,只剩下古稀的阿弟,其他的都在墓地长眠了。但总有下一代,下下一代,永远有新生儿。
这让她觉得,她的所作所为都还是有价值的,还是有值得努力的目标。她还有根,她这异族,还是有可以落土的根。
他们闲聊到很晚,茶壶的水噗噗地响,一种安稳的呼吸。待大家都去睡了,苗黎屋前屋后的看,逛到谷仓,没想到爷爷的轻航机居然还在。
当然不能发动了。
但子孙们小心的保养,搁在那儿,像是传家的宝贝。
还小的时候,常常跟阿弟争,爷爷总是载她一次,然后又载阿弟一次,在天上飞翔。小婶婶会紧张的喊,「爸~你年纪大了,别老爱这么飞呀~小心电线杆~」
爷爷把她抱在怀里,发出豪迈的笑声,雪白的胡子在飘。
她二十岁执意要离家时,爷爷最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