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对方用这种语气提起自己的父亲,他也不由得笑了。范特西的手很灵巧,他感觉手术刀在他眉弓上方轻巧地划过,极细的钉子插入眉骨,固定住,麻药的药力已经开始减退,这样的疼痛令他的手指微微痉挛,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丝毫的表情。这些年来,在上百次的手术里,他对痛苦的承受力已经变得惊人。“见上帝?”他闭着眼睛问,“你相信上帝么,范特西?”“我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一降生就受洗了。”范特西笑笑,“我可以把主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倒背如流,甚至比梵蒂冈那些神职人员更严格地执行‘摩西法典’——你看,我是个单身的苦修主义者,从不近女色,对吧?”“哦?我以为你只是不喜欢女人……”他倒是有些意外,“难道医生不都是无神论者么?”“晤……要知道,我不仅仅是个医生。”范特西笑了一笑,用精妙灵巧的手法修复和固定他的眉弓,然后猛然用双乎捧住他的脸,用力一按,脸部发出轻微的“咔嚎”一声。“嘶”他忍不住微微倒吸了一口气。“perfect!”范特西喊了一声,扯下了手套,俯身在他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将手术台上的镜子扭转到他面前,“铭,我爱死你了!看,你真是我的完美杰作!”“这种话别乱说,别人会以为你爱的不是女人,而是我。”他苦笑着坐起来,看着镜子里那张新生的脸——非常英俊的容颜,兼具了欧洲和南亚人种的某些特点,融合得非常完美,有些像是希腊和古印度神庙里的雕塑,光芒夺目。但是它抚摸起来却是如此的冰冷而柔软。不像是血肉之躯,而像是某种深海的海底生物。那一刻,他忽然有点恍饱。烈火中,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在拼命地对他反复说着什么,然而他却什么也听不见——那道大门打开了,在遥远的天地的尽头。门那边是荒芜的世界,唯有漫天的流光飞舞,仿佛星辰坠落。而那个烈火中的女人,就在他面前瞬间消失,化成了其中的一颗流星。是母亲么?她去了哪里?“还满意吧?”范特西医生见他看着镜子出神,不由得得意洋洋,“铭,我来和你打个赌,今晚的酒宴。只要你一出现,一定又会有无数美女拜倒在你的石榴裙,哦,不,西装裤下!”那个老外卖弄着他熟练的中文,然而霍铭洋却只是对着镜子端详着这张崭新的脸,感觉像是在看着自己的身外之身。许久,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了第一丝表情,那是苦笑。“哈。”他笑了一声,挣扎着想从手术台上走下去。“别用力!”范特西吓了一跳,“你现在还不能动!”“不,我要走了。再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我会觉得自己是你的傀儡娃娃。”他虚弱地喃喃,推开手术室的门,对着外面喊,“老白!”“少爷!”一直等在门口的司机立刻闻声而至,看着他的脸,啧啧赞叹,“太好了……你又没事了!范医生的医术真是世界一流啊!”“超一流。”范特西迅速更正,得意地道,“怎么样,比上一张脸更帅吧?”“绝对的!酷毙了!”老白赞不绝口。范特西得意洋洋地比了一个手势,叮嘱:“替我看好铭,别让他再去打架滋事了,这会毁了我最珍贵的作品。”“是,是。”老白连忙上去扶住霍铭洋:“少爷,我们回去吧,晚宴就快开始了。”“哦……”他揉了揉脸,确认皮肤没有再度开裂,“衣服呢?”老白熟练地回答:“已经让selene那边熨好送过来了,这次穿的是他们家的白色iris系列第五款,配的是8克拉的‘天使之泪’粉钻领针。少爷觉得如何?”“随便,别太抢了父亲的风头就行,今晚他才是真正的superstar。”他疲倦地喃喃,揉着自己的脸,“那就直接开车过去吧,我在车里换衣服也一样。”他坐入了车里,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问:“对了,昨夜派去监视那幢楼的人有没有发来什么信息?”“我昨晚call了庆叔,让他连夜赶去了轮回巷监视。”老白犹豫了一下,送上了一部黑莓手机,“今天早上八点多,看到有一个女孩从轮回巷的那幢房子里跑了出来,于是立刻拍了下来,并且进行了跟踪追查。现在全部的资料已经发到了少爷的手机上,请查看。”“哦。”霍铭洋却有些失望——能拍到的,那就是正常人了,并不是“白之月”的来客。不过庆叔号称“猎狐犬”,如今虽然年过五十,果然还是宝刀未老,在短短一天里就已经查到了那么多资料,几乎连身高、体重、三围都写上了。然而,他看了一眼那录下的视频截图,蓦地怔住了。从那个熟悉的巷口冲出的是一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女孩,身材高挑,扎着马尾,斜挎着一个双肩背包,一路从那幢白色的小楼里飞奔出来,大呼小叫地往公交车站跑去,几乎是在车门关上的最后一瞬身手矫捷地跳了上去。视频最后一格,是放大的脸部特写照片。“奇怪,”他看着手机屏幕。喃喃,“似乎在哪里见过?”霍铭洋的房车消失在了诊所门外的林荫道上。送客的医生独自转身,回到了小洋房里,当门关上后,范特西的脸色立刻变了,眼里那种活跃奔放的光芒暗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肃穆深沉。两种截然不同的神色,让他像是忽然换上了另一张脸一样。“取样完成了么?”他低声问,“grigori(格里高利)?”“完成了,拉斐尔大人。”身后的黑暗里有一个人幽灵一样地冒出来,披着奇特的斗篷,用一个样式奇特的圆环束着领口,手里拿着一支细细的红色试管,说着带有意大利口音的英文,流畅而低沉,“这次的开颅手术,取下了他头颅里大约10克重的额叶切片,不知道够不够用?”“够了,已经是极限了。每次只能趁着手术少量取样,然后在麻醉效力结束前把解剖的切口用新的皮肤覆盖上。”范特西摇了摇头,蹙眉,“霍天麟是非常可怕的男人,这些年来我们一直秘密对他的儿子进行活体手术取样,一旦被他发现,整个社团在亚洲都会受到攻击。千万要小心!”“是。”格里高利答应着。他们社团秘密分布在全球各处,成员身份极其神秘、高贵,拥有可怕的力量,几乎可以和梵蒂冈的教廷对抗。然而,此刻连身为四大天使长之一的拉斐尔大人都如此慎重,只能说那个姓霍的华人男子真的是不可小觑。“你猜猜,是谁敢在霍天麟的地盘上把他弄成这样?”范特西淡淡地问,然而眼神却难掩一丝激动。格里高利倒吸了一口冷气,眼里忽然亮了起来:“难道是……使徒?!”“bgo!”范特西薄薄的唇角泛起一丝锋锐的笑意,用镊子在培养皿里夹起了一个米粒大小的银色物质,在眼前细看,“两年前我趁着手术间隙,在他的耳蜗里植入了这个同步窃听器,监听他所能听到的一切。直到昨夜,我终于找到了他和‘那个世界’有牵连的证据!”“那个世界?”格里高利失声道。“是的。”范特西有些恨恨地低声道,“在麦美瞳失踪的时候我们没能及时跟踪到他们,只能又耐心等了两年多——这一次,终于让我们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太好了……”格里高利喃喃。“我立刻去告知圣殿的神父!”“只可惜,这次还是没能侵入他的大脑。”范特西叹了口气,从暗室里取出了一长卷胶带,上面密密麻麻全部都是人类的大脑扫描回路,一条条微波如同奇异的音符在跳跃,他默默地摇了摇头,指向其中的一个区域:“你看,就是这里。”那里一片乌黑,重重叠叠的幻影下看不清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