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越来越远,没停,他气喘吁吁地停下了,无比紧张地看着四周。此时夜幕渐上,华灯如海的城市,对于他仿佛一幅恐怖片里的场景,心虚的感觉好强。他走在江边,迎着夜风习习,在回忆着刚下飞机的那顿大餐,一千个一万个后悔,当时怎么就没多吃点,现在倒已经饿了。车上孙羿下去了、汪慎修本来想打退堂鼓的,不过不好意思站出来,在看到平时也算个优等生的董韶军坦然地下车时,他也咬着牙跳下去了。人群聚集的地方总有一种从众的心态,有时候一个退缩能带动一片逃兵,可有的时候,一个舍身,也能带动一片跳坑。究其原因也很简单,当付出远远小于得到时,诱惑力就是最大的动力。于是接着邵帅下去了,这个平时像个闷葫芦的男生和余罪他们交集不多,他怎么进选拔队伍的还真不知道。他一走,车上觉得比他强的,都没留下,车从深岗驶到了中山桥,已经下了个七七八八,又一站停下时,许平秋看着严德标和豆晓波两人眼睛眉毛一块动,他笑着问:“商量好了吗?谁先走。”豆晓波慢慢地起身,走到车门口,看了严德标一眼,苦着脸,就像那种被逼为娼的良家,后悔地喃喃道:“就知道不掏钱木有好事。不是被兄弟骗,就是被组织坑。”还没走的,听得有点哭笑不得,许平秋笑着道:“不算坑吧,组织给你后悔的机会,现在可以放弃,随时可以回来,很难吗?”倒也是,豆晓波下去了。车门一合,许平秋对着司机道:“多开五公里,拐两个弯再停。”一说这话,严德标“呃”一声膈应了,刚才商量好了结伴的,已经仔细看了地形、行驶规律,一下变故,后面的豆晓波肯定找不着自己了,他一愣,许平秋笑着道:“德标,你的反应很快啊,才走了一个小时你就已经开始想对策了……有长进。不过在这个每平方公里几千人口的地方,我敢和你赌一把,你找不到他。”恐怕真是如此,车驶进了一条商业路,人山人海,放眼望去都是人脑袋,车与人并行,龟速一般行驶着。严德标好不懊丧地想着,豆包那可怜娃根本没有方向感,平时上街都找不回学校去,撂这个城市,可怎么办?“该你了。不是想打退堂鼓吧?”许平秋笑吟吟地问严德标。严德标回头看看面无表情的余罪,嘟着嘴,好不懊丧地道:“许处,我要真不行,打电话你们不会不接我吧?”“别跟我玩小心眼,你算赌注的脑袋,回去的路应该都记住了吧?这项训练你的赢面相当大。”许平秋道。这一句给了鼠标好大勇气似的,车门开时,他又不放心,回头问着:“许处,那你说话算数不?真给我们留省城?”“那要看你自己了。总得证明一下你有提这个要求的资格呀?”许平秋笑道。鼠标一咬牙,跳下车了,汇入了来往的人群中,很快就消失了。城市的人海,不管一个还是十个,顶多就大海里汇进了一滴水,根本无从寻找。这无疑是给了对留省城根本不抱期望的众人一个机会,为了一份工作,为了将来的路走得更好,都义无反顾地走了。许平秋轻吁了一声,对于这件他不得不狠心做出来的事,他现在充满了愧疚感。他在想,社会的险恶太快太猛地加诸到这些学生身上,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可就即便残忍,他也必须做。余罪从这个熙攘的闹市收回视线,人太多,已经看不到鼠标的影子了,不过回头时,看到了许平秋正向他走来,走到他的座位旁,坐到了他的身边。“没用,你的记忆力再好,即便能记住每一个停车点,也不可能再找到你的同伴。”许平秋坐下时,笑着道。余罪异样了下,刚要问你怎么知道,不过马上闭嘴了,自己的小动作怕是逃不过这位老刑警的眼睛。他笑了笑,腼腆的样子,没有回答。这个表情很有迷惑性,很容易让人疏忽,许平秋盯着这个表情,饶有兴味,不知所想。看余罪不准备吭声,他故意对司机道:“开远一点,走十公里以上再停车。”像是故意折腾余罪一般,余罪又笑了笑,狡黠的眼珠转了转,许平秋问道:“这对于你有难度吗?”“有。”余罪道,又补充道:“不过不算很大。没出过校门的不知道怎么活,可混过的就没那么难了,很多事可以做的,别说四十天,四十个月都混得下来。”没错,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许平秋相信对于这位劣生,书本之外的知识要异乎常人,他笑着又问:“那你为什么等到最后。”“坐在最后,看得清楚点。”余罪道。“应该是还没想清吧?”许平秋问。“想什么?”余罪笑着侧头,他看到粲然一笑的许平秋,那舒展的皱纹像勾勒出来的简笔线条,很爽朗,很容易让人信任他。“你在想,如果直接出局的话,脸上挂不住,你也无法说服自己,因为那样太没面子了,而且也会失去这一次机会。可如果参与的话,你又担心被选拔走,去从事一个危险的、你可能不愿意接受任务。所以,你在纠结,对吗?”许平秋笑着问,和其他人聊过那么多,理解余罪这种心态并不难。而且此次参与的大多数人,估计都有这种心态。“您不是讲随时可以选择放弃吗?我还纠结什么?有逼人去犯罪的,可没人是被逼着当警察的。只要有随时退出的权力,永远都不会纠结。”余罪道,像是论述辩证法,不过是他的辩证法,许平秋听得出这小伙语气里的傲意,他笑着道:“很好,如果有一天你准备全部放弃的话,我希望你是这种心态,那样的话就不会留下什么遗憾了。”“我努力做到。”余罪道,慢慢地站起来,走到了前排,像生怕真实的想法被窥破一般,就坐到第一排,车停门开的时候,他从容地起身,下了车。在许平秋看来,这是走得最胸有成竹的一个,就像回到一个并不陌生的环境里一样,对他而言似乎没有恐惧感。他想着,不由得期待,是不是在这群劣生里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哪怕就一个,这个任务也还有机会。可惜的是时间不多了,如果有更多的时间,他相信这群人里肯定能培养出一个两个来。此时已经天黑了,夜幕下广州市灯如星海,根本无从辨识方向的余罪冷不丁听到了头上的飞机声音,然后突然发现这是又回到了,离机场不远。他看着飞机落下的方向,心里挺满足,在想着:好歹今晚有地方睡觉了。那辆中巴摇摇晃晃地走了,开得很慢,在广州的街头很容易见到这种车,一直未发一言的司机等着走了很远才问了句后座沉默的许平秋道:“许队,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对刑警还有这种训练科目。”“你没听说过的事多呢。”许平秋没有解释,司机被呛回去了,他却是不确定地问了句:“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够损!没有钱、没有身份证、不能联系所有认识的人,这等于把他们往绝路上逼。”司机道,似乎对于这座城市很了解,汇入这种盲流队伍,能发生什么事,恐怕是谁也无法预料的。“知道教会一个人游泳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许平秋以问代答,道了句。“是什么?”司机道。“很简单,直接把他们推下水。”许平秋笑道。笑里有一份隐藏的担忧,这帮子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能成个什么样子,他现在的心反倒悬上了。司机是他带出来的一位老外勤了,他凑了凑身子,问着司机道:“高远,你说,让他们尝尝现实百态的苦累,能不能给我练出一批好使的队员来。咱们的一线流失人员越来越大,老龄化也越来越严重,不改革不行啦。以后刑事类警员招聘,都将由省厅刑侦处做出计划,今年是头一年,我想做个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