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解释说由义父带进来看看,一到黄昏就回家住,并未算在品园的名册内,太子犹豫了一下,问:“今晚能不能例外?”怕她拒绝似的,急急补充,“宫里有夜宴,但父皇大概要去云妃那边,我不想去。”
自从西域来的云妃得宠后,皇后所在的北宸宫无限冷清,连她都有所耳闻,她颇歉意:“可我酒水小食都未准备。”
太子在木椅上坐了:“能听你说些市井见闻,我都觉得好。”
她瞥一眼十来步开外的侍卫们,咽下为他改写《幽窗记》的消息,讲起民间传说。讲了几则,摸到腰间的水壶,喝了几口,发觉太子的目光停在她脸上,非常的专注,她心一跳,挪开眼光去瞧初开的牵牛花,想找点话来说:“陈老伯说,这个品种来自东瀛,名字很雅,叫故都的秋。”
太子浑然不觉她不自在,嘴角噙笑,依旧瞧着她,她扯了扯领口,一股莫名的燥热感在四肢百骸里冲撞,涨鼓鼓的,难受得紧。太子这才回转神,面上一红:“你相信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吗?他们总在今晚相见。”
“不信。”她说,“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多惨啊,我不希望它是真的。”
太子刚要说话,侍卫已走来:“殿下,夜宴早去为好。”
夕阳西斜,她低下头,望到自己的影子和太子的影子交叠,像亲密的抱拥,她脸孔发烫,刹那间,心惊肉跳地明白,她为太子心动,她渴望时时见到他。
侍卫又道:“最少要去一趟娘娘那边,若您不去……”
她怕太子为难:“殿下,明日小的再为您辨别牵牛花的品种。”说罢不敢再看他,利落地收起工具箱,背起来走了。
走出老远,回头一望,太子的身影已消失在路的尽头。她在晚风里只觉惘然,良人在此,却远如星辰。
她想,我得走,在我尚能迈开脚步时,日行千里,夜奔八百,赶紧走。
终究没走成。
太子身边一刻不离人,她若将《幽窗记》洁本呈上,只会害了他。她去找小贩,让他给洁本做个封套,里头再塞些花卉图页:“表妹看的时候,不会现出破绽。”小贩哈哈大笑,“《植物详解》?亏你想得出来!不过,公子你画花花草草的水平厉害!”
她说:“我画几册卖卖看?”
小贩仍笑:“不收!太冷门了,卖不动!”又道,“有好几个人买了《幽窗疑云》,对你赞不绝口,非要我说出作者是谁不可!”
她惊道:“没说吧?”
“那哪能说!”小贩很得意,“在这点上,我就佩服唐简,侠探嘛,神秘点好,老拆坏人台,谁不记恨?一旦把身份亮得太白了,下一个就被杀!”
她笑了:“那可不行,他要活到胡子拖鸡屎的年纪,还给我们讲故事。”
小贩循循诱劝,让她假唐简之名,写出第五卷,等不及的人肯定想买。若她怕被唐简追究,封皮印上细小的“伪作”二字就行,价钱不会太高,但预计也能卖不少册,能赚点小钱。
她谢绝了:“我写《幽窗疑云》已是迫不得已,等日后缓过来了,要向唐简致歉,冒他之名万万不可。”
小贩嗤她迂腐,她笑而远去,回品园劳作了几个时辰,可是直到太阳落山,仍未见太子人影。她闲不下来,便在两棵杏树之间搭了一只秋千,来年春天,一旁木香的枝条垂下来,就正好盘绕在绳索上,游客们会喜欢吧。
她荡了一会儿秋千,躲到栀子花丛吃红豆糕,是从南市的老字号买的,本想着要和太子分享,他不来,就都归她独享,再从水井里取出一坛梨花白,细斟慢饮。这梨花白是陈友生去年酿的,品园的园丁都用它解暑,她喜爱它的滋味,每日都会喝上一小杯。
也许是和太子分别在即,她心绪嘈杂,索性在草坪上躺倒,天空繁星密布,像长桌上浮满酒杯,而她只管取来一杯又一杯,痛饮不休。
梨花白入口清甜,但后劲足,小半坛下肚,她就晕眩不已,努力想坐起,试了几遍,终力不从心,跌落花中。
朦胧中,一把很动听的女声由远及近,隐隐约约:“不必太担心我,这日子过一天,且享用一天。”
隔了半晌,太子道:“母后这样说,孩儿更难过。”
皇后轻笑:“我以前也不太懂,入宫后才看得分明,你祖父那人,太过天真了些,我不得不早作打算。”
她张口结舌地意识到,皇后说的是神宗路长河。作为大夏朝第三代帝王,路长河在民间享有极高威望,连史官都称之为旷古明君,他执政的北辰年间史称黄金盛世——这是她从书中了解到的,但皇后似乎不这么认为。太子显然也始料不及:“父皇说,本朝立国以来,以神宗最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