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听竹馆的时候已是黄昏,御膳房的宫人们匆匆忙忙地在给各宫送饭菜,后宫之中各处的小厨房也燃起炊烟,唯有听竹馆门外冷冷清清,甚至宫墙外枯竹叶散落了一地,也无人清理。
舒妃盛时,宾客盈门、位列贵妃。败时,却落得门可罗雀的凄清下场。
黄昏如深秋,都引人忧思。
文以宁有些伤感地看着紧闭的宫门,只唤如意前去叩门。
如意去了,卫奉国自然而然地将手臂伸给他。文以宁犹豫了一会儿,抬头却看见了卫奉国一双深邃的眼,终于把手放在了卫奉国的小臂上,从轿辇中走了出来。
“卫公公,就送到……”文以宁开口,自己站稳以后就将手从卫奉国手上抽了回来。
“娘娘,咱家这就告辞了,监视馆中还有事,”卫奉国打断了文以宁的话,看了一眼听竹馆之中枯黄的竹林,“娘娘您自己小心。”
说着,竟然毫不犹豫地转头就走了。
文以宁盯着卫奉国离开的背影,偏着头有些疑惑——这么十年来,他在后宫中需要应付那些为了皇帝争破了头的女人,在前朝要看住那些不安分的臣子。
人就算再怎么愚笨,也懂得了察言观色、揣度人心。可这个卫奉国,却总是叫他猜不透、摸不清。
“主子,我们进去吧?”如意的声音传来,文以宁这才回神。
带着如意和平安两个人才跨入了听竹馆的小院,却没有注意在他们进去之后没有多久。原本已经离开的卫奉国竟然折返回来,带着他身边的小太监来到了听竹馆的院外。
卫奉国简单和轿夫交代了一两句话,扯了个谎说有事情忘记与皇后娘娘说,便明目张胆地进入了听竹馆。
而文以宁毫不知情。
卫奉国带着那小孩利索地蹭到了听竹馆的正殿窗下,距离文以宁他们不太近、也不太远——平安懂武功,靠得太近会被发现。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蹲下来,竟然作势听起了墙根。
“舒窈……”
在殿内的文以宁自然不知道卫奉国还在,看着坐在桌前形容憔悴、面色惨白,两颊却病态发红的舒妃,千言万语只化作了她的闺名。
“呵……”舒妃抬头,吊着眉眼看了文以宁一眼,“四年未见,哥你依旧是风姿卓绝。”
“……”文以宁痛苦地闭上眼睛听了这句讽刺,叹了一口气,没有回话。
“坐。”
舒妃不屑地哼了一声,她的眉目与文以宁有三、四分相似,现在大约因为久居冷宫,更多了那么一份冷漠和疏离。
文太傅专情,一生只娶文夫人一人为妻。夫人喜《诗》,所以他们夫妻所出两个孩子的名字都出自诗。
《陈风。月出》有云: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舒妃的封号“舒”亦是因此得名。
文以宁十五岁嫁入太子府,陪嫁滕从便是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文舒窈。文以宁至今记得天真烂漫的小舒窈,蹦蹦跳跳跑过来拉着他手袖说的那句“哥哥你别难过,以后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再怎么亲厚的兄妹,共侍一夫,又如何不会有矛盾?
何况,他们并非生在寻常官宦人家、嫁与普通皇亲国戚。天子的亲眷,总有更多无奈。
“听说西十二宫闹鬼,”文以宁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我有些担心你,所以来看看,你——还好吗?”
“好!怎么不好?!禁足听竹馆,非诏不得见,不许人伺候。妹妹能有今日,不都是哥哥您一手栽培?哥哥既然答应了父亲母亲要好好照顾我这个唯一的妹妹,又怎么会轻易辜负二老的重托?”
“哥哥一向聪明,妹妹过得好不好,你会不知道?你既情愿帮着静妃那个贱人来害我,现在还有什么脸来问我过得好不好?”
“臣妾好得很,不劳烦皇后主子您来冷宫看望!闹鬼?哼哼哼哼哼——我文舒窈还怕什么鬼?就算有鬼,也是我文舒窈惨死后的厉鬼!我倒要看看这合宫的贱婢!谁还敢和我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