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她在水中下落的势头停住了。她在水中睁大了眼睛,只是因为她看到不应当存在的一个景象:有人躺在一扇巨大的贝壳之中,或者说,那是一具躯体,白衣黑发,容颜沉静。这个躺在贝壳中的人,竟有一张同她一模一样的面孔。那贝壳中忽然又触角探出,闪电般地卷住她的脚踝,她一下子被拉了进去。她似乎被拉进了另一个世界。她同那个长得相同面孔的人面对着面,那些冰冷的湖水好像消失了一样,她失去了对周遭的感知能力。那人缓缓睁开眼,微笑着看她:“你来了。”容玉不觉问:“你是谁?”“我是你,你又是我,我们便是一个人。”她伸出手来,同她手心相贴,“把你带来我这里的是山蜃。”容玉记得,山海经里提到过山蜃,那是一种依靠吞噬梦境而生,又会令人产生梦境的精怪。那人又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挑起她的一缕黑发,笑意盈盈:“你应当发现了你身上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容玉点点头。那人慢慢放开她的手:“那就去看看罢。”她还待问清楚,却见周围的景象忽然一变,变为华美冰冷的宫殿。人身蛇尾的女娲上神站在她的面前:“过些日子,你便可以下凡历练。”容玉垂着眼,恭恭敬敬道:“是,师父。”女娲微笑道,“容玉,你是天生的施术者,若你将来堕入妖魔道,将会破坏此刻天地循环的制衡。所以我要留给你的一个印记,若是有一日你误入妖魔道,将受天雷之罚,永不超生。”容玉微微抬起头,容颜如玉,沉静而美丽:“多谢师父赐予,容玉定不辱师命。”她一心想修成真正的上仙,自然不会改投妖魔道,是以这个印记有或是没有,她并不放在心上。她放开了身上的仙气,华光耀眼,直穿凡间道。凡间正是人间芳菲的时节。她落在一片春海棠的花海中,眼见蝴蝶翩跹,忽又微风习来,花海翻涌。容玉掩去了身上的仙气,独自行路。她穿着一袭轻薄的白衫,衣袂飘逸,黑发曳地,行于鲜艳热烈的花海之中,宛如美景。忽然,她觉察到周围的景致似乎细微地扭曲变化了一下,转眼又恢复正常。她抬起头,喃喃自语:“雕虫小技。”她不甚在意地一拂衣袖,空气中似乎有什么碎裂了,她直面着一只山鬼。那山鬼本来几乎要将脸贴到了她的脸上,忽然被破了障眼法,瞳孔顿一收缩,又一不做二不休地想要继续吸取她的精气。忽见容玉露出了细微的笑意,它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被直挺挺地摔了出去。容玉踏前一步,轻声道:“不过是山间鬼怪,也敢来向我动手。”她抬起手腕,指尖对着那只山鬼,还未念出咒语,便听身后有人道:“仙子手下留情!这山鬼不过未曾认出仙子真容,罪不至死。”她回过头,原来是一只竹精:“它以为我是凡人,却还要这样做,这更加该死。”那竹精走到她的面前,深深地行了一礼,待抬头时看见她的容颜,顿时愣怔一下:“念在其初犯,仙子可否网开一面?”容玉不爱得理不饶人,也怕多余的纠缠,点了下头当做应允,举步要走。谁知那竹精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她:“敢问仙子芳名?在下傅铮,铮铮铁骨的铮。”容玉顾自往前走:“我叫什么与你有关么?”妖其实有一个规矩,便是结缘。妖一旦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又问对方的名字,只要对方答应,便算结下了这段缘分。容玉不愿招惹麻烦,自然不会去应。“仙子可是初到凡间?不知可有去处?或是此次下凡是有什么特别的修行?”这么多问题,让她不知该回答哪一个,她干脆沉默不语。师父给她布置的题目是世情,何为世情,她却不知。只是她不说话,那竹精便一个劲地说,吵得她不能静下来思索。终于,在天色微暗之时,容玉回过身,冷淡地问:“你没有别的去处么?为何要一直跟着我?”竹精笑嘻嘻地看着她:“你板着脸虽然也很好看,可是若是笑起来,那定是九重天庭里最美的仙子了。”容玉知道自己的有副好容貌,只是她一直感知迟钝,美些丑些看在眼里都是差不多:“那又怎样?”“你长得美,若是性子再和煦些,定会有许多人喜欢。这样不好吗?”容玉一拂袖,那原本如玉的容貌忽然变了,一半依然美貌,而另一半边却是丑陋至极,两相对比之下,更是渗人。她朝傅铮微微一笑,那一半极美的脸同另一半极丑的脸相互对应,只能用惊悚来形容:“这样,你可以走了吗?”傅铮倒抽了一口冷气,站立不动。容玉拐了个弯,耳边终于清静,这个聒噪的竹精总算没有跟上来。师父女娲让她修的人世一课,她一时无法参悟,不知道怎样才叫修完了世情。容玉到处行走,看人世,看凡人喜怒别离,越看便觉得迷惘。明明只是无谓,为何总有一些凡人愿意飞蛾扑火,不死不休?她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花了近十年时间,凡间十年,在九重天庭便只有十日,她尚且不觉如何漫长。那叫傅铮的竹精不知何时又找到了她,每日纠缠不休。她仍旧对他不假辞色,她答应过师父,此生都不会踏入妖魔道,自然也不想同这竹精走得太近。傅铮如此纠缠未果,愤愤道:“我伴你十年,你难道就没有一丝心动?”容玉道:“我从未让你陪伴,这难道也是我的错?”十年对她来说实在太短,有如弹指一瞬,她自混沌时期化人,再寂寞的岁月也一人踟蹰而行,从未觉得孤单。傅铮叹了口气道:“那么你在凡间停留这许多时日,既不为我打动,又是为何?”“我来凡间修这世情一课。”他突然微笑,抬手撩起一束她的发丝,靠近了道:“你不会以为就这样看着那些凡人如何过日子,便是修行了吧?”容玉不动声色:“不然还待如何?”“自然是尝试凡情的滋味,”他笑道,“如你永远如此清修,自然也修不出了悟来,仙子如此聪慧,该不会想不透其中的缘故吧?”容玉微微迷惘,她知道自己是同其他的仙君天生不同。可是具体不同在哪里,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傅铮又道:“那么,你既然想寻人双修,便找我罢?”容玉没有回应,却见他渐渐靠近过来,一双手正要搂上她的腰间。她忽然微微一笑,容颜如玉:“我劝你不要动手动脚。不然我会让你付出应有代价。”“代价?是什么?”容玉轻轻一拂袖,傅铮便被甩出一丈远。他重重摔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死死地盯着她:“仙子,你真的动手?”容玉脸上笑意盈盈,语声柔和:“我早就提醒过你,你偏偏不听,非要我真的出手才相信。”她身姿轻盈地转过身,化为一缕云雾,消失于山岚之中。她去了附近封地的集市,那里是凡间最为热闹的地方之一。她站在街上,走走停停,看着那样多的凡人,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神情各异,只是她一眼便可以看出他们在想什么。她不由有些迷惘,如果要修为世情这一课,必定要身处其间。可是她又该从何处寻到那个人?容玉低着头,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被人拦住。只听有人喝道:“站住!这是大人轿撵,岂容人乱闯!”她抬起头,那抬手拦她的护卫顿时一愣。轿帘被一只手轻轻拨开,有人倾身从轿中走下,正看着她,微笑:“看姑娘面生,可不是本地人罢?”容玉看着他,微微露出些笑意:“我是来找你的。”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撞到了此人,那便是他罢。她笑意盈盈,如春风拂面,美貌不可方物:“不知公子名讳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