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道没想到才出宫两日,太后的传旨竟来得这样快。
今日入慈宁宫,竟见太后一改往日雍容光艳、顾盼神飞的模样,面容比先前多几分苍白,眼下挂两抹青黑,嘴角微微下陷,面上皱纹都深了些许,显然夜间难以安睡。
上回入宫不过两日之前,老道还感慨分明都是四十光景的女人,宫里宫外简直天壤之别。
太后年轻时虽不若惠庄皇后惊艳,但五官非常精致大气,加之这些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看上去仅有二十□□,可今日老道一见,就好像那些美丽的光环被人收走了似的,褪下一身华丽,也仅仅剩下端庄,与外头那些劳心劳力的高门主母无异。
太后扶额坐在榻上,一副心神俱疲的模样。昨夜连番见鬼,帷幔帐钩撕扯一地,一直到今晨,耳边依旧是那芳瑞婆子口中喃喃咒骂的声音。
无奈之下,只好再次请老道入宫驱邪镇煞。
余嫆昨儿不知为何睡得极沉,以致于太后高声呼救并未及时赶到,今早被好一番责问,心里不大舒服。可这道士在民间的确名声响亮,不少官宦世家皆奉为上宾,余嫆也不好发难,只问道“宫中处处撒了甘露,怎的还有妖鬼出没?”
老道也不知玉照宫那位使了什么手段,将太后折腾成这一副模样。
他不便多问,便稍加解释一番原因,又按照皇帝的吩咐道“不若岁末在宫中祠堂做一场法事,借以超度亡灵,消灾解难,避□□年不利。”
太后一听果然心动,这二十多年辛苦毁于一旦,可不就是流年不利吗!
这法事一定要做,却不能以太后自己的名义。
太后闭目思忖了会道“也好,正好皇帝这一年病气缠身,哀家便为他做一场法事,祈求他来年病愈灾消,平安顺遂。”
这话不过顺口一说,真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若是求神拜佛有用,世间哪会有那么多的生老病死。
余嫆在一旁附和着道“太后爱子心切,陛下定然会感念您的好的。”
老道在一旁也不敢插话,正要和太后商议时间,没想到太后在心里算了日子,直接开口道“既然决定了,那就莫要耽搁,便腊月二十七这日吧,哀家给你三日时间,不知道长可能够准备妥当?”
皇帝说的也是腊月二十七,老道本以为还需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太后自己定下了这个日子,赶忙拱手回道“请太后放心,贫道必不负太后所托。”
那头老道便着手准备起来,晚间出宫,途径宫门时,拐角处冷不丁冒出个人,老道因前车之鉴,当即吓得如雷掣顶。
松凉也被吓了一大跳,赶忙恭恭敬敬地拱手道“道长莫怕,是我家主子有请。”
老道没听过皇帝有什么皇后宠妃,本以为又是太妃之类的人物,没想到竟七弯八拐地进了一处围房,一个身姿亭亭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喂兔子。
阮阮原本想将给陛下做的香囊和寝衣都拿去开光,可玄心神出鬼没,根本找不见人,想到近日有道士入宫做法,阮阮便悄悄将人请了过来。
那道士待阮阮转过身来,见她肤色雪净,双目明澈,容色鲜妍,一身粉绿新裙勾勒窈窕细腰,下摆银线绣团花,真若灼灼芙蕖,明丽不可方物,竟不由得看痴几分。
反应过来后自觉失态,赶忙收回目光,躬身行礼参拜,经松凉提点才知这是姜美人。
阮阮虽痛恨太后,可此次先前三日的作法,太后只对外称寿康宫的太妃撞鬼,因而请道士入宫驱邪,阮阮未往深了想,只知道太后请来的道士必是有修为的高人,画符作法定然十分灵验。
于是恭恭敬敬向那道士行个礼,求一枚消病挡灾的平安符。
老道心说这个容易,前几日皇帝寻他也求一枚护身符,一并做了便是。
他见识过皇帝的冷酷威严,心里自然而然地对这柔顺可亲的美人多几分怜惜,很快便将朱砂绘制的符咒和一枚开过光念过咒的平安符送到阮阮手中,而给皇帝的那一枚,则暗中递交到汪顺然手中,由汪顺然呈给傅臻。
阮阮将那张灵符压在傅臻枕下,趁着还有时间,在给陛下缝制的寝衣衣襟内侧都绣了一枚小小的灵符图案,一来愿灵符护佑陛下平安,二来也彰显她做的寝衣与旁人的不同。
腊月二十七是惠庄皇后的忌日,也是陛下的生辰,阮阮默默地记在心里。
这二十多年陛下一直困在克母的传言中难以解脱,从未过过一次生辰,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辰,她想陪他走出过去。
几日来,太后夜夜被梦魇缠身。
慈宁宫内隐蔽的角落里都贴上了驱鬼的符咒,长明灯燃至油尽天亮,炉内的安息香不知添了多少。
即便太医日日过来针灸,而余嫆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可太后半夜仍是频频惊醒,全身直冒冷汗。
越是临近惠庄皇后忌日,太后越是疑神疑鬼,心神难安,夜间睡不安稳,白日亦是食不知味。
余嫆亦是无奈,殿内分明无人,太后却偏说惠庄皇后每晚来找她索命,一会又看到芳瑞阴魂不散地出现在面前。
三日下来,太后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精神愈发恍惚,双脚没有落地的感觉,大白天晕头转向地竟瞧见芳瑞在殿内佛龛前进香。
那人宛如木柴支起一层枯瘦皮肉,面上褶皱宛如雕塑,脱水般一副形销骨立的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却真实得仿佛伸手便能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