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凰眉睫一颤,浓重阴影旋即覆下。他的确不曾骗她,只是一直隐瞒了她,那也怪不得他。这世上谁都可以对她隐瞒,唯独有一个人不能。晋王看透她心思,缓缓说道,&ldo;我曾答允过,在你安然抵达之前,绝不透露乌桓之谋。&rdo;昀凰缄默,胸口似有什么在抽缩,钝钝木木不知疼痛。晋王的语声却是如此清晰,一字字传入耳中,&ldo;乌桓灭国之后,疆土二分,秦齐取南北各半。其中八百里殷川沃野,横亘秦齐之间,那便是你日后的封邑。&rdo;&ldo;封邑?&rdo;昀凰心神剧震,眸中晶辉碎溅。&ldo;这便是我与他的约定。&rdo;晋王深深看她,&ldo;昀凰,自此之后,你再不是无依无势。&rdo;昀凰茫然睁大双眼,仿佛一个字也没听懂。晋王神色复杂莫名,既庄重且慨叹,&ldo;他以疆土赠你,你便是封邑无冕的女帝。日后或去或留,都有安身立命之地……他为你设想十足周全,若论慷慨,纵是帝王也罕见。&rdo;昀凰定定听着,脸上血色褪尽,仿佛已是痴了。&ldo;封邑,我要封邑何用?&rdo;她只喃喃自语。宁国长公主遇刺死在行宫,世上已没有华昀凰,谁去领受这封邑,谁得享八百里殷川,与她有何干系。她只愿做一介无名女子,悄然归去故国。可他,设下这深谋远虑,往后种种都为她设想周全。唯独,没打算让华昀凰死去,也没打算让她回去。那日辛夷宫中,他笑着说,&ldo;若迟了,便再不许回来。&rdo;再不许回来……不许回来……说什么黄泉白骨,原来他已悄然放手,独自转身。他,已不要她。霎时间天地昏暗,魂飞魄散。昀凰缓缓抬眼,眼前之人是谁,他在说些什么,语声瓮瓮,一切都变得模糊。只觉得累,再也不愿去想、去听、去看……那人却靠近过来,离得这样近,温暖气息拂上耳鬓,带着莫名的安稳味道。昀凰恍恍惚惚的,似溺在深水里,若伸手,眼前可有浮木?身姿伶仃,神容凄惶,贵为一国公主一国储妃,此刻半笼在灯色下的女子却令石人也心伤。晋王忍不住伸出手,想替她拢一拢肩头貂裘,外边天寒地冻,她却穿得这样单薄。然而昀凰蓦地抽身,拂袖将他重重挡开。&ldo;我要回去。&rdo;一字字,自唇间吐出,异常清楚。灯影映着她毫无血色的面容,眉梢眼底似凝着一层薄冰。皆是意料之中‐‐她会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他是知道的。晋王平静地看着昀凰,淡淡道,&ldo;你回不去,南秦已不是你离去时的南秦。&rdo;昀凰一双眸子黑得慑人,似要将他噬进眼底。可她知道他没有说谎,字字句句都是实情。或许人会说谎,一桩桩事,却是千真万确浮现眼前。原先她想,少桓只是太想做一个仁厚明君,所以不肯处死裴妃,不愿削夺裴家之势。如今她知道了,在他所布下的新棋局里,早早换了将帅兵卒,再无需她华昀凰的存在。从前他不在乎,那时他只有她,只愿与她至死不离。而今他有了皇子,那小小婴孩将会在他逝后,坐上他的御座,接掌祖先基业,撑起整个皇朝的安危。帝王肩负千秋社稷,即便天不假年,来不及成为中兴明君,至少也要令江山稳固,不至断送在他手里。他需要一个强大的家族,终生护卫在御座之后。裴妃无子无女,她也必须依附在御座之后才得生存;裴令显忠勇不二,却无何鉴之的野心,亦无何家盘根错节之经营,因而他选中裴家,一手将这个家族推上御座之侧。而华昀凰,一朝舍弃这个名字,抛却长公主之尊,失去帝王的庇佑,便又打回昔日原形,一无所有。没有家族、没有兵胄,凭什么坐在御座之后?可笑她竟不曾想过这一层,心心念念回去,只为与他同生共死。更可笑这昭然谜底,竟要假晋王之口揭示与她。北齐晋王与南秦帝胤,是敌非友,他知少桓却远甚于她……朝朝暮暮深情,抵达不到帝王的深心。或许只有同样深负仇恨与野心的王者,才能了解另一个王者;只有同样敢于割舍的男人,才了解另一个男人。独向天阙伶仃行守在外间的商妤犹自踯躅忧心,陡然听得里间传出长公主的笑声,在这更深夜静之时,令人悚然心惊。那笑声不停歇,一直笑,一直笑……声声婉转。商妤却听得忍无可忍,再顾不得礼数规矩,一头奔进内室将帘子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