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后来人搬走了,谁知道呢。大老板老有钱了,跟了他肯定日子过得好咧,不像我们哦,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挣几个钱,还不够给孙子买件像样的衣裳……&rdo;
后面的话宋菀没再听,她一口一口咽完了雪糕,把木棍儿弹进前面的簸箕里,看着暮色之中几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跑进巷里,沿街建筑的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宋菀起身走了,此后再没来过。
白天黑夜叶嘉树都不见人影,两人非亲非故,宋菀也从来不问他行踪。有时候他回来收拾两身衣服,翻倒翻倒抽屉,拿了东西便走;有时候过来补上一瓶洗发水,顺带一些新鲜的水果。
宋菀鸠占鹊巢过意不起,又给傅小莹打了个电话,傅小莹告诉她公寓和车都准备好了,约了日子让她过去拿钥匙。
宋菀给叶嘉树打了一个电话,要请他吃饭。
宋菀觉得,叶嘉树的年龄在他这儿始终是模糊的。他小上她几岁,有一张捯饬以后扔进娱乐圈绝对能混出名堂的脸,与年轻英俊的皮相错位的是一种将朽之人的气质。所以宋菀无法想象他曾经是玩摇滚的。摇滚是愤怒,而他是一块浮木,被浪冲到哪里便是哪里,认命,绝不挣扎。
吃饭的地方是宋菀找的,她记忆里离清水街不远的地方有家老字号的饭店,循着找过去,还开着,并了旁边的店面,扩大了一倍,饶是如此仍旧人满为患,做民国侍应生打扮的服务员脚不沾地,半天才端上来一壶热茶。
叶嘉树自陈家回来,在饭店门口抽完一支烟,拍一拍衣上浮尘,转身上楼。宋菀坐在二楼靠窗位,手上端着茶杯轻啜。她动作一股子提不起气力的懒散,望着窗外脸上带笑,好像看见了什么顶有意思的事。
叶嘉树想起第一次在芙蓉路的大宅子见到宋菀的模样,她天然有一种让人目光围着她转的力量,即便那时候在宅子里是矫揉造作的,这时候是不自知的。
宋菀这时候转过头来,冲着他淡笑一下,&ldo;来了。&rdo;
两人落座,寒暄两句,也未深聊。点菜之后,又等了许久,菜才一道一道端上来。
宋菀吃得不多,显是没胃口,撂了筷子喝茶,看向对面。
叶嘉树也不抬头,&ldo;你想说什么?&rdo;
宋菀笑了笑,&ldo;饯行呗,还能说什么。&rdo;
叶嘉树没有做声。
&ldo;我找到住处了,总不能一直在你这儿叨扰。明天送我去个地方吧,以后……&rdo;宋菀顿住。
&ldo;回唐蹇谦身边?&rdo;
&ldo;不然呢。&rdo;宋菀笑着,像往脸上扣了一张假面。
她将头转向窗外,能瞧见路上神色匆匆的行人,夜色之中是一条一条模糊了细节的影子,&ldo;……如果你还有继续搞摇滚的打算,我能帮你引荐。别做司机了,尤其别做唐蹇谦的司机。&rdo;她笑了一声,像是笑给自己听的,&ldo;跟唐蹇谦牵涉过多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rdo;
叶嘉树不置一词。
宋菀把下巴靠在自己手臂上,顶上灯光折了折,鼠灰色的阴影攀上她的脸,落在眼下,睫毛下。&ldo;……可能我开始老了,这些天总能瞧见旧事旧物的影子。&rdo;
往来食客,推杯换盏,服务员高声吆喝……像是尘世潮水,他们被裹挟其中,又被隔绝在外。
吃完饭往回走,脚步声一前一后。叶嘉树点燃一支烟,深而重地吐息,像是吐出心底深处淤积的该说与不该说的话。
走到楼下,宋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叶嘉树,&ldo;白吃白喝了你这么多天,我过意不去,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跟我说。&rdo;
&ldo;没有。&rdo;
&ldo;我这人不习惯欠人人情。&rdo;
&ldo;那是你自己的习惯,自己克服。&rdo;
宋菀被逗笑,&ldo;……总有什么你办不到的事吧?&rdo;
&ldo;我办不到的,你办得到?&rdo;叶嘉树目光锐利。
宋菀沉默,自嘲一笑,不再开口,转过身去拉开铁门。叶嘉树地上前一步,钳住了那铁门的边沿,手臂圈住的狭小范围,将宋菀禁锢其间。
宋菀呼吸一滞,这才发觉他竟然这样的高,高得足以施加让她感觉到危险的压迫感。颈后汗毛受寒一般竖起,是他落下的呼吸轻轻拂过。
她勉强地笑一笑,&ldo;……怎么?&rdo;
&ldo;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你好好活着。&rdo;
宋菀眨了眨眼,像是夜色变成了有重量的实体落在她的眼睫上,凝成了沉重的雾气。
过于漫长的一个瞬间终于过去,叶嘉树退后一步,&ldo;明早八点,我在楼下等你。&rdo;
他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他走着她曾经走过的路,走过所有即将下落不明的心事。以这夜为点,此前是尚未水落石出便要消散的心猿意马,此后是自此殊途的平生不见‐‐南城这样的大,以各种维度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世界,他相信若非刻意,两个人绝没有偶遇的那一天。
他拯救不了别人的命运。他连自己的命运都左右不了。
次日清晨,宋菀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等在楼下。叶嘉树开着一辆半旧不旧的丰田,是找朋友借的。
他六点便起来了,车停在街口的路边,他拿着湿布将车里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