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太太愤怒地将咖啡泼在贺方旭身上,贺方旭闭了下眼睛,用纸巾擦擦脸,满不在乎地笑起来:&ldo;你跟着我姑父这么多年,学了我姑妈这么多年,结果还是个乡下来的泼妇,半点长进也没有。啧啧,真让人同情!&rdo;庄太太站起身,扭身就往外走,临走之前,她咬着牙说:&ldo;我会将你的阴险用心告诉家乐,让他离你远远的。&rdo;贺方旭无所谓地笑笑:&ldo;你试试啊,你儿子就跟你一个德性,我这么有钱有地位,他怎么舍得离开我?&rdo;其实贺方旭对林家乐并无任何把握,不过就想借此机会刺激一下陈秋堂,她顶替姑妈庄太太的身份已经十年,让自己恶心到了极点,所以怎么埋汰她,他就怎么说。林家乐浑身发抖,他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已经淌满了半张桌子,他此刻最想做的事,就是逃离这里,逃离贺方旭,逃离香港,逃离这个世界。奶奶,救我!带我走吧,我不要再留在这个肮脏的世界。这是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后面的对话已经消失了,林家乐悄悄地缩在角落里,生怕被贺方旭发现自己在这里,他现在对全世界的人都有着恐惧感,更何况是贺方旭。他觉得就连侍应生,都知道了他的身世,看出了他的卑微和可怜。他听见后面的椅子拉开来,有人走了出去,他猜想贺方旭已经走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来,还想着要付咖啡的账,拿了一张五百块的港币放在桌上,然后像逃命一样,飞一般地逃出了这个商场。贺方旭去哪里了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酒店是不能回去了,他检视了一下身上的物品,身份证钥匙什么的都在,而且还多了一个钱包,那是先前贺方旭硬塞给他的。这东西不能要,要还回去,但是他对贺方旭充满了恐惧,完全不想见到他。他最强烈的念头,就是要回去,现在就回老家,不行,应该先回d市,他的好多东西都在厂里,包括他的通知书。林家乐打定主意,叫了一辆的士,直接送到长途巴士站,然后买了一张最快回深圳的汽车票,回到深圳,又辗转回到d市。到d市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的必须物品,那些被褥、书本什么的都顾不上了,背上行李,没跟任何人打招呼,逃也似的出了厂门,跑到火车站,搭上最近一班火车,踏上了回家的旅途。此刻,唯一能给他安慰的便只有奶奶了。临走的时候,他将贺方旭的钱包放在了桌上,一同放在桌上的还将那张存有做采购时所有回扣的存折,还有那个装有首饰、手表等贿物的铁皮盒子,以及那份夜大的录取通知书。他和贺方旭交往以来,贺方旭给他买的所有东西,他一片纸都没有带走。他从香港回来时,花了贺方旭一些港币,他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现金都放进了他的钱包。只带走了那些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个冬天格外冷,也是林家乐人生中最冷的冬天。那些潮湿又阴冷的天气,阴霾的天空,湿答答的冬雨,仿佛是印证林家乐的心情一样,将沁入骨髓的寒冷发挥到极致。林家乐颤抖着手,用钥匙插进几乎生锈的锁眼,推开家门,静止的空气被搅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积压已久的霉潮。林家乐浑然不觉,径直走向墙上奶奶的遗像。相框里,奶奶是严肃的,她额上的皱纹清晰地浮现在玻璃下,眼神充满了忧虑,嘴角紧紧抿着,仿佛知道此刻孙子遭遇着人生最大的苦难。林家乐跪坐在桌前,抱住奶奶的相框嚎啕大哭,仿佛受到委屈的孩子,找到了自己最大的庇护者。然而奶奶再也不会伸手摸着他的头,怜惜地安慰他了。连日来的紧张和疲惫在一场大哭之后,终于得到放松,林家乐坐在地上,抱着奶奶的相片,靠着桌子腿睡着了。四婶是看着林家乐回家的,但是一直快到晚上,都没有见屋子里有什么动静,便打发四叔过来瞧瞧。四叔推开虚掩的门,在堂屋的地上发现昏睡不醒的林家乐,怎么叫也不醒,一摸他的额头,吓了一大跳,比热铁还烫手。他连忙将林家乐半扶半拖着回到自己家里,脱了他的外衣,塞进被子里,又打发自家大女儿去叫村里的赤脚医生。四婶忙着给林家乐用冷毛巾冷敷,还让四叔用高度酒给他擦身降温。两个大人一通好忙,四叔说:&ldo;家乐肯定在外头受委屈了,要不然这个时候回来,一到家就抱着他奶的相片哭得晕了过去。&rdo;四婶红着眼说:&ldo;这孩子造了什么孽啊,可怜哦。要不是我让你去看,恐怕就这么烧死在家,也没人知道。&rdo;赤脚医生来了,给林家乐打退烧针,开药。林家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场高烧,一次心伤,将林家乐折磨得形销骨立,这一年多刚长起来的肉又都消失得无影踪了。四婶看他瘦得都脱了形,心疼得不得了。林家乐无所谓地笑笑,没什么好可惜的,这一年多吃的本来就是嗟来之食,还回去更好,什么都不欠了。四叔和四婶看他回来得突然,又生了一场急病,等他好些了,便旁敲侧击地问他原因。林家乐的嘴如闭合的蚌壳,什么也不说。四叔叹了口气,说了一句:&ldo;家乐,你不说也罢,总有你的理由,四叔只是希望你日后平平安安的,把过去那些伤心事都忘了吧。&rdo;林家乐咬着唇点头:&ldo;谢谢四叔,我知道的。&rdo;等病好后,林家乐坚持回到自己家里,将屋子好好收拾了一番,也没住几天,连年都没过,给爷爷奶奶上了坟,烧了纸,就又只身南下了。这一次,到了g市之后,他没有再往前走,他去了刘明亮家。刘明亮和余兰看着瘦骨嶙峋的林家乐,吓了一大跳:&ldo;家乐,你怎么了?怎么瘦成这样?&rdo;林家乐挤出一张笑脸:&ldo;刘哥,嫂子,我来叨扰你们了。&rdo;刘明亮接过他的行李:&ldo;快进来,进来说话。&rdo;余兰连忙去给他到开水:&ldo;阿乐,还没吃早饭吧?嫂子去给你下面条。&rdo;&ldo;谢谢嫂子。&rdo;林家乐也不客气,接过水来喝了一口,环视了一下屋子,&ldo;哥,今天你和嫂子都不上班?牛牛和外婆呢?&rdo;&ldo;我今天还没出去,今天周日,你嫂子休息。牛牛一大早拉着他外婆出门去了,在屋里坐不住。&rdo;刘明亮憨憨地笑,&ldo;家乐,你这是打哪儿来呢,这么早,从d市过来也没车啊。&rdo;林家乐放下水杯:&ldo;刚从老家过来。哥,我辞工了,不在d市做了。&rdo;刘明亮吃了一惊:&ldo;前一段时间你不是还说做得好好的吗?怎么就不做了,出事了?&rdo;林家乐垂下眼帘:&ldo;出了点事,不想在那做了。&rdo;刘明亮虽然有些可惜那份还不错的工作,但是看着林家乐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想必是出了大事,才离开那里的:&ldo;不做就不做,来g市找工作也一样的。离哥近一些,也好有个照顾。&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