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婉仪将母亲揽在怀里,这才惊觉,一向看起来精明厉害的母亲,身量竟是这般瘦小,轻轻叹了气:“娘亲莫要忧虑,爹不是那样的人,他也只是想要生个儿子,该是没有外心的。你瞧他不是把那女人的卖身契送来了,听着娘说的话,爹当时可是半分的犹豫都没有的。”
何夫人靠在女儿的肩上,哭得极是伤心,哽咽道:“若不是如此,我可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何婉仪将母亲的后背轻轻抚了抚,笑劝道:“娘怎么可以这么想,便是爹不好,可娘还有女儿呀!”
何夫人听了这话,忽然就悲从心来,哭道:“娘知道你是个好女儿,娘心里也是极疼你的,可你怎么就不是个儿子呢?你若是个儿子,娘腰杆挺直,哪还用得着受此等委屈呀!”
何婉仪没说话,只是将何夫人抱得更紧,一双眸子中水光闪闪,藏着深深的说不出的悲伤。
用过午饭,虽是何婉仪同何夫人依依不舍,只是到底是出嫁的女儿,想留也是留不得的。何夫人命人安置了丰厚的回礼,同何老爷一道,将夫妻二人送出了何府。
一路上,何婉仪只拿着帕子暗自拭泪,倒是看得朱兆平心生出不忍来,低声安慰道:“娘子莫要伤心,若是舍不得家里,等着咱们出门前,为夫陪你回何府住上一晚。”
何婉仪眼前一亮,也不哭了,欢喜道:“果然?夫君说话算数!”
朱兆平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说话算数的。”
有了这个承诺,何婉仪高兴坏了,心中的悲伤也尽数抛却,倒是欢欢喜喜同朱兆平说起了午饭时候吃过的那道红烧肘子了。
深夜,朱兆平揽着何婉仪早已入睡,窗格却被大力敲响,惊醒了二人。
朱兆平立时起身披衣下了床,隔着窗扇喝问道:“出了何事?”
来人是朱兆平的贴身小厮,唤作茗喜的,急声道:“四爷,是何家来人了,说是何夫人病了,着急寻奶奶去呢!”
何婉仪本是坐在床上,一听便急了:“我娘怎么了?”说着就扯了衣服往身上套,被朱兆平回身去一把按住,柔声道:“你别急,慢慢穿,我出去再问问。”
等着朱兆平出了屋门去,宋妈妈和玉叶很快就走了进来,一脸急色,手忙脚乱地帮着何婉仪穿衣梳妆。
没一会儿,朱兆平又回来了,拿了衣服先是往屏风后头,等着出来时候,已经是束过发髻了,问道:“娘子可是收拾妥当了?”
何婉仪不过是随便挽了一个发髻,从椅子上起身道:“已经好了,咱们快些去瞧瞧。”
幸而朱兆平已然是个官身,拿着朝廷下发的委任状,兼职何家和朱家在这潭溪镇里也不是小户人家,路上虽是碰着了几队巡逻衙役,倒也是顺利就给放了行。
等着到了何府,门口早有人候着,远远瞧见了马车,便快步下了石阶,迎上去问道:“可是二姑娘二姑爷来了?”
朱兆平掀起帘子道:“正是。”
那人立时返身回去,将门敲开,等着朱兆平和何婉仪下了马车,众人拥簇着二人便进了府。
何夫人正躺在床上,额上已经绑上了额带,捂着胸口正暗自垂泪。一旁的窗前,何老爷满脸惊怒地站着,听闻身后何夫人的喘气哀哭,却是无动于衷,只将脸板了又板,竟是满眼的憎恶。
“娘!”何婉仪进得屋门便喊了起来,何夫人一听,只觉得主心骨来了,挣扎着在床上起身,哭道:“我的儿,你可算是来了。”
何婉仪提着裙角冲进了内卧,一眼便瞧见了母亲那张憔悴哀伤的脸,忙上前哭问道:“娘,你这是怎么了?”
何夫人哽咽了一声,哭道:“那对母子,他们,他们没了。”
何婉仪大惊失色:“怎么会?”
何老爷已是忍耐不住,转过身大步走来,悲怒交加道:“白日里你娘主动寻了我说,同意将哲儿接进府里抚养,我听了心里真是高兴。便许诺你娘,只要哲儿能入府,这满府的女人,连同那个苗氏,都一并交给了你娘处置,或是卖或是如何,我不会有任何异议。可你娘呢,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却是下了狠毒心肠,去放火烧死了他们母子。便是你娘容不下那苗氏,也只烧死她一个便是,如何要烧死我的哲儿!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竟是又被烧死了!
何婉仪花容失色,满脸惊疑,两辈子都死于大火,这也太过巧合了,而且时辰不对,那对母子上辈子可是五年后才死的,如何这辈子,竟是提前了这么许多。心里忽然一动,倒像是触动了什么心思,只是再去四处寻思,却又无处捉摸。
“我的儿,你是知道的,为娘再不会这般心狠手辣的。他们母子我早日便知道了,若是想要他们的命,早不要晚不要,如何白日里说过要接了那孩子进府,晚上便去害了他的性命。”何夫人说着,便痛哭出声,竟是哽咽不能言语。
何婉仪却是因着这番话,猛地心思一动,接口便道:“娘说得极是。”说着起身立在何老爷跟前,恳切道:“爹啊,若是娘真的想要了那对母子的性命,法子却是多得很。或是下毒慢慢要了他们的性命,或是出了银两,买通了杀手前去害命,或是假意接进府里,这何府上下,那一处不是受娘的管控,害死个把人,岂不容易?这么些法子,哪一个不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又为何偏偏选了放火杀人,闹得满城皆知,这不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