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小宛。&rdo;阿陶打断她,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ldo;记得我跟你说过一句话:一个男人在拒绝他心爱的女人时,他心里,会比那女人更加痛苦。&rdo;
&ldo;阿陶……&rdo;小宛的心碎了。悲伤过度再加上失望,使她的脑筋几乎不能再思考。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要拒绝她吗?他拒绝她,他拒绝她,他拒绝她……怎么可能?
&ldo;阿陶,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你不爱我?&rdo;
阿陶回转身,不回答。
小宛扶着墙艰难地站起来,不愿意再让阿陶看见自己的眼泪。他不肯接受她的爱,他两次让她爱上他,却两次都令她绝望,一颗心,可以承受多少背叛与冷漠?小宛是水晶的心肝玻璃的人儿,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磨了。
她拼着最后一分力气走出门,慢慢地走下楼去,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自己的心上,感受到心里钝钝的疼痛,柔软而连绵,仿佛有一只搅拌棒在那里不断地翻搅,一阵疼过一阵,无休无止,而体力与生气便随着那搅拌渐渐稀薄,脆如纸屑。
没有爱了,没有爱了,没有爱了。生命中是一团灰色,没有爱情,也没有答案。三十多年前,梅英喊着张朝天的名字从十三层楼上跳了下去,而三十多年后的今天,同一座楼上,水小宛却只有含着泪,在阿陶的注视下灰灰地走下去,今天的人,远没有旧时的人刚烈决绝,可是疼痛,却是亘古永恒。
忽然身子一软,小宛脚下踏空,直直地滚落下去……
&ldo;悄悄冥冥,潇潇洒洒。我这里踏岸沙,步月华。我觑这万水千山,都只在一时半霎。&rdo;
一只鬼。
一只血流披面死不瞑目的鬼走在黄泉中。
她问押解的牛头马面:&ldo;为何不肯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想问他一句话。&rdo;
&ldo;死都死了,有什么好问?&rdo;牛头面无表情,声音里却是浑厚的不耐烦;
马面相对和善,一张长脸上全是同情:&ldo;他对你好,你不用问也会知道;他对你不好,你问也白问。&rdo;
&ldo;我不是要问好不好,我只想问他为什么?&rdo;
魂魄悠悠荡荡,初到阴间,还不习惯脚步不沾地,忍不住时时低头去看路,然而看到的只是混沌渺茫。
&ldo;我想问他七月十三,已经答应了娶我,为什么又不来?&rdo;
&ldo;不来,就是不想娶喽,后悔喽,就不来喽。&rdo;这是牛头。
&ldo;不来也许有苦衷,也许很简单,不过,不来就是不来,问也白问。&rdo;这是马面。
梅英魂却只是执迷不悟:&ldo;他不答我,我死不瞑目。&rdo;
&ldo;死也白死。&rdo;牛头忽然笑起来,是一种狰狞恐怖的笑。然而若梅英生前已经见过胡瘸子那样邪恶丑陋的笑,再没有什么样的笑容可以恐吓她。
马面只是连连叹息:&ldo;瞑目也是死,不瞑目也是死。死了,就放下罢。问也白问。&rdo;
阴间的路,很黑,很长,永远也走不到头。
梅英魂频频回顾,已经看不见身后的人世,看不见小楼窗口的风铃,看不见车身扬起的灰尘。
阴间息五音,绝颜色,只有浑黑的一片。
然而她还是隐隐地听到了哭声,是那种发自灵魂最深底的,剜心刺骨的,颤栗的,不甘的痛苦呻吟。那是鬼卒在煎鬼。
有孟婆守在奈何桥边分汤,一遍遍劝着:&ldo;忘记吧,忘了吧。&rdo;
不,梅英不想忘。她没有等到他的一句话,决不要忘记!
梅英魂忽然挣脱了牛头马面的押解,猛转身向回头路上狂奔而去。牛头马面呼啸着御风追来,越追越近,越追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