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微笑:&ldo;现在好多了,有很多成衣店戏装厂家可以批量购买,以前的戏装才讲究,一针一线都要自己找专人缝的。你看,像这件水田纹坎肩,一件简单的尼姑衣,也不绣什么纹样,现在做就很容易了,裁好样子,机器一跑就是几十件,统一服饰,很快很简单;可是搁在以前,一次只做一两件,要量体裁衣,单是这种水田纹由深蓝、天蓝、白色三种绸料拼接,就要计算好怎么样下剪最省料子,又要凭手工严格地按照水田纹切出纹线,然后一块一块拼缝,一件衣裳,怎么也要做两三天……&rdo;
&ldo;我和张之也分手了。&rdo;薇薇恩忽然说,&ldo;这次是真的,最后一次。&rdo;
小宛只略略停顿,仍然不紧不慢地熨着衣裳,继续着刚才的话题:&ldo;这件水田纹坎肩,是《秋江》里陈妙常的行头,上戏的时候,外面系上丝绦,里面衬着&lso;马面&rso;百折裙,裙子上有绣花,通常是莲花纹,一点春机,就露在这里了,也有的戏里,会在丝绦上做文章,颜色很亮很鲜艳,表现妙龄女尼的思春心情。&rdo;
薇薇恩恼怒地打断:&ldo;不要再说你的水田纹了,我现在在同你说张之也,我们分手了!&rdo;
小宛抬起头,带一点点被动,好像不得已而问:&ldo;为什么?&rdo;
&ldo;因为没有在一起。&rdo;薇薇恩答,接着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ldo;爱情不过是两种结局,没在一起就分手,有什么稀奇?&rdo;
&ldo;我不是问你们为什么分开。&rdo;小宛淡淡地笑,&ldo;我是问你为什么要专程来告诉我。&rdo;
&ldo;因为没有别的人可以通知……可以吸烟吗?&rdo;薇薇恩问,但并没有等小宛回答,已经顾自点燃一支烟用力吸起来。停一下,徐徐吐出一口烟,说:&ldo;我和之也在一起的时候,每天都会做爱,很疯狂……&rdo;
小宛恍若未闻,将熨斗置放一旁,把衣裳挂到架子上。
薇薇恩苦涩地吸着烟,苦涩地向一个最不该倾诉心事的人倾诉着心事:&ldo;他每次要我都要得很紧迫,像野兽。开始我是高兴的,但后来就明白他是在发泄。他心里很后悔很烦躁,害怕面对。他和我之间,已经只剩下做爱‐‐不,是只剩下&lso;做&rso;,没有&lso;爱&rso;。爱是留给你的。&rdo;
小宛换了另一件衣裳在案板上抻平,取过熨斗继续工作。
薇薇恩烦躁起来:&ldo;你不说句话吗?&rdo;
小宛抬头看她一眼,淡淡地说:&ldo;这一件,叫&lso;小饭单&rso;,与&lso;大饭单&rso;相对应,专用于平民家的少女……&rdo;
&ldo;我不是让你说这些。&rdo;薇薇恩恼火起来,&ldo;水小宛,我在同你讨论男朋友。&rdo;
&ldo;是你的男朋友,不是我的,对不对?&rdo;小宛终于放下熨斗,然而表情仍然平静如水,&ldo;我很自私,只对我自己的事情感兴趣。我不想同你讨论你的男朋友,也没有意见给你。如果你想了解戏装,我可以……&rdo;
&ldo;我才不想了解你那见鬼的戏装呢!&rdo;薇薇恩暴怒,&ldo;你是在报复我?你报复我打电话骚扰你?你现在存心用这些戏装知识来气我,对不对?&rdo;
&ldo;不对。&rdo;小宛环顾四周,低低说,&ldo;我是真的很喜欢这些戏服,它们是我的爱好、兴趣、工作、事业、心情寄托。我不高兴的时候,它们可以陪伴我,它们每一件都有生命,有故事,有情绪,有性格,它们虽然沉默,却懂得安慰,在同张之也分手的日子,是它们让我觉得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珍惜,张之也,并不是生命的全部。&rdo;
薇薇恩忍不住退后一步,重新上下打量着水小宛,这是小宛第一次认真地提到张之也的名字,如此平静,如此真诚。在那琳琅满目的戏装的拥围下,十九岁的水小宛,恍若一个彩色的精灵,聪明剔透,而照眼生辉。
薇薇恩叹息了:&ldo;我那么辛苦地把张之也从你手里抢过来,你却告诉我你不在乎他。我不信!&rdo;她提高了声音,&ldo;水小宛,我不信,我不信你真的不在乎张之也。&rdo;
&ldo;我在乎。&rdo;小宛却依然平静,&ldo;我的确曾经很在乎他,曾经把对他的爱看得高于一切,但是现在,我已经不再爱他。&rdo;她看着薇薇恩,清清楚楚地再说一次:&ldo;我和张之也,不会再走在一起。&rdo;
平行,或者交叉,永远不会重合。而她和张之也,已经错过了那个交叉点,以后的路,只能越来越远了。
&ldo;原来,最在乎他的那个人是我。&rdo;薇薇恩呛咳地笑起来,眼光渐渐幽深,叹息说,&ldo;年轻的时候,我说过一句很自私的话:当我回头的时候,看还有谁会站在那里等我。有那么一天,便一天都是纵性的。然而到了现在,我已经不敢回头,怕空空的,只有荒凉。&rdo;
小宛微微惊讶,专注地看着薇薇恩,看她削薄俊俏涂着酒红色唇膏的嘴唇在脸的下半部上下翻飞,蓝色烟薰妆掩映下的双眼格外深沉魅惑,如海水幽蓝。
小宛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有魅力的女子。她的美丽中有一股妖气,是致命的吸引力,即使面对自己这个同性的敌人,也依然震撼,更何况于男人。也许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浅薄,鄙俗,她有她的聪明与眼光,只是太功利一些罢了。换一个角度来看,她未必不是令人心动的女子。
可惜,她们永远都不会成为朋友。
&ldo;为什么现在才知道你是在乎他的?&rdo;她终于问,&ldo;在这之前,你不知道你自己的感情吗?你那么辛苦才找他回去,又是打电话又是扮鬼哭哭啼啼又追到上海又做戏逼走我,我以为你爱他很深。难道都是假的?&rdo;
&ldo;不是假的,但也没多少真。&rdo;薇薇恩吐了个烟圈,自嘲地笑。&ldo;有什么办法呢?生活在这个浮躁的时代里,连悲哀都是刻意的,急切的恋爱,华丽的伤感,一切都是戏。&rdo;
她停下来,望住水小宛,这个比自己小了五六岁的女孩子:&ldo;水小宛,其实我真地很羡慕你。一个不到二十的女孩子,居然可以把自己埋在故衣堆里,心如止水。像童话一样地生存。我打电话,恐吓你,骚扰你,不是因为我有多爱张之也,我就算真爱一个人,也不会那样辛苦。我哭着给你打电话,让你离开他,故弄玄虚地吓你,戏弄你,就是想打乱你的生活,看不得你太平静。有什么理由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可以比我更从容?&rdo;
&ldo;你高估我了。&rdo;小宛摇头,&ldo;我并不平静,也不从容。对于爱情游戏,我太幼稚无能了。我懂得分辨戏服中什么是大饭单与小饭单,分辨花斗篷和素斗篷,知道斜披女蟒代表女帅点兵,斜披素褶代表英雄末路,可是,我不懂得分辨男人与女人,喜欢与爱情,情与欲,真与假,我甚至不能够了解之也是不是真的爱过我。你导演了那幕午夜凶铃,又在上海宾馆里当着我面同之也亲热,你知道吗?那一刻,我真想死。我甚至在大雨天跑去跳
长城……我很庆幸我现在仍然能够站在这里同你说话,被你夸奖一声从容。可是,从容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爱情的失败。在这场三角戏里,你才是成功者。&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