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蒲先生、槐兄、王御使四人听得,连连点头,不约而同地相互对视一眼,便知彼此心中对此事中玄机不言自明。于是我们四人便利落地谢过了乐当家,往下一处地方去。毫无疑问,这事定是有人待到往冯举人家拜访的壮汉走后,始终监视着冯举人的一举一动,等到时机成熟,便故意敲开门,遁去身形,诱使乐当家见到冯举人。
诚然,此证明依旧成立,然而其中却有刻意为之的成分,绝对有继续调查下去的必要!
疾行不到三里,我们四人再度来到张掌柜的酒家,槐兄迈步向前,撩开门帘而入,见了张掌柜,便抱拳问候,道明来意。
听槐兄问起四年前店中失窃的情形,张掌柜一时间激动不已,问道:&ldo;莫非是诸位已完全破获此案?还请告知小人,那神秘人当年偷去店中刁客的财物是为何故?&rdo;
闻得此言,我心中暗暗称妙:既然此事成了张掌柜的一大心结,想必他对当年情形自然记得相当详尽准确。
槐兄却面带愧色地拱手推辞,将不速之客依旧身份不明的情况以实相告。随即又向张掌柜问起当年的情形,张掌柜着了魔似的拼命点头,抢着答道:&ldo;当天傍晚时分,店中各家客人尽在吃饭相谈,好不热闹。忽然,店中进了一位甚是奇特的客人。&rdo;
见我、蒲先生、王御使三人睁大眼睛,张掌柜更受了鼓舞,道:&ldo;此人身长将近七尺,纤瘦,浑身披着混黑衣装,头顶一盖宽大斗笠,又垂着乌黑面纱,丝毫分辨不得面容。他拨开门帘,轻声走进酒家内,四下张望。我问他,不答话,又见他装束奇异,不免心中生出几分恐惧,不敢走出柜台相迎。那客人忽然一个灵巧的箭步向前,一把扯过一位如厕客人的包裹,转身便往门外跑。&rdo;
蒲先生忽然打断道:&ldo;张掌柜,此人手上可有装饰?&rdo;
张掌柜眼睛一转,殷勤道:&ldo;一经先生提醒,才想起此事!怪客手上并没有饰物,只是那手背白白嫩嫩,似是佳人所有。如此说来,那人身体却又纤瘦,恐怕若除去面纱,定会被人误以为二八姝丽!&rdo;
经张掌柜一言,我忽然无端想起传闻,据说古时天下无双的谋士张子房,外形酷似丽人,走在街道上时常被人误认为美女。张掌柜随即继续道:&ldo;我见他逃出门,便顾不得疑虑,起身往门外追。店内其余的客人大抵也是被怪客惊了,竟没有一人前来相助。仅有我一人,哪里追得上那身手矫健的怪客?&rdo;张掌柜说着,戳了戳颇有弹性的肚子,苦笑道:&ldo;我一路追击,气都喘不上来,一直到临近南山,那怪客却忽然加快了步伐,一瞬间便消失在渐渐发黑的夜幕中,我无奈,只得空手而归。&rdo;
蒲先生闻言,问道:&ldo;据说张掌柜此行虽空手而归,却在无意间救了冯举人?&rdo;
张掌柜一愣,他与蒲先生相视片刻,忽然目光转向槐兄,连声拍手道:&ldo;正是!正是!魏名捕在为我调查间,曾透露,我竟无意间证明了冯举人的清白。&rdo;见槐兄正要开口,张掌柜连忙摆手道:&ldo;不必有劳魏名捕解释。此事却也是巧,我苦苦追着怪客出了村口,正看见冯举人身背儿子往村外赶路。当即我没有半点空闲相问。直到不见怪客的踪影,我只得原路折返,才又与冯举人打了照面。我见他神情慌张,低头赶路,想他莫不是遇了变故。我与他相问,他却只是答道有要紧事要去亲家看看。我那时早已精疲力竭,便没有多问,径直回了本家酒馆。待到喘匀了气,我方才想起冯举人身背孩提,夜间于山中前行很是危险。只是那时我正被怪客折磨得狼狈不堪,哪里有闲情逸致代人操心哩!也幸亏冯举人在南山没遇到野兽袭击。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要自责一辈子了!&rdo;
蒲先生点点头,又问:&ldo;既然怪客将至南山的时候忽然加速遁去,那么他却何不早一口气甩开张掌柜您呢?&rdo;
张掌柜恍然大悟,直拍手叹道:&ldo;先生所言有理!那怪客一路奔跑,分毫不见吃力的迹象。倘若真一早打算甩我个十万八千里,哪里是难事!&rdo;言罢,张掌柜又托起腮帮子,幽幽道:&ldo;却是为何如此?莫不是存心要戏耍我张宇忠?&rdo;正说着,张掌柜又是一拍大腿:&ldo;原来如此!这怪客一定是与我有冤仇,不但取了刁客的盘缠害我官司缠身,更在逃跑时施以此计耍我!不消讲,他那时定是故意放缓脚步,空耗我精力,随后更在落定时返还刁客行囊,正是向我示威炫耀哩!好一个狡诈的滑头!&rdo;
槐兄听得笑道:&ldo;依张掌柜所言,怪客却也不是与我素来有冤?竟推了如此刁客与我。若不是略施小计,恐怕真要便宜了那厮!&rdo;
张掌柜大笑:&ldo;造化!造化!魏名捕那时正刚从开封办案归来,本当因旅途劳累,好好休憩,却又顷刻要为此发愁。这怪客却也是不识时务!&rdo;
我虽随着张掌柜与槐兄一并哄笑,心中却更警惕起来,想那刺客,不但故意诱出了乐当家,在此更是轻松将张掌柜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不立刻甩开张掌柜,分明是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冯举人也。刺客引诱张掌柜自背后超越冯举人一次,行至南山纵身隐去,害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张掌柜垂头丧气返程时,又与冯举人打了照面,充分留下了冯举人行踪的证明,可谓毫无死角。如此想来,这刺客虽然是我四人辛苦追查的狡猾飞贼,然而他手段之高明、时机把握之精准,却让我心中生出了几分敬意。日后原封不动返还了店里遭窃客人的包裹,更平添了几分豁达的豪杰意境。想到前几日被蒲先生利用与他相同的手法,在李县令的闹鬼厢房中被实实在在摆了一道,几乎被唬得魂飞魄散,我心中更加刺痒难耐,恨不得立刻与他想见,两人过上几招。虽然凭借他的才智,我恐怕不出几回合便要败下阵来,但若得结识如此足智多谋、好打抱不平之鬼才,实在不枉我广平之行!
随后,我们四人纷纷婉拒了张掌柜的热情挽留,与他拱手道别,去往冯举人行迹证明最为关键之一环查证:南村头的猎户张家。
敲开门,只见一位身长九尺、声如洪钟的大汉出门相迎。见了槐兄,大汉连忙拱手笑迎,道:&ldo;魏名捕,来此有何贵干?&rdo;言罢,他扭过头大声对屋内喊道:&ldo;娘子!速与恩公一行四人备来佳肴美酒。&rdo;说着直将我等四人往室内请,槐兄连连拱手推辞,称此行只是为查实关于冯举人证词之故。大汉听见,又对屋内喊道:&ldo;虎儿,快来!恩公有话相问!&rdo;随即,他不容分说,憨笑着将我们请进屋落座,亲手端上几碟毛豆。
见此,我四人也不再推辞,与大汉一同落座。
大汉方才就坐,便连连对槐兄拱手,道:&ldo;恩公今日特来拜访,不想家中有失接待,实在太过失礼!恩公,我近几日想来,近些年也未曾得罪王家,他家怎恁地顽劣,竟在四年前刻意陷我?&rdo;
不等我四人提起,大汉却已自开其口,侃侃而谈。
槐兄答道:&ldo;定是王家失了牛犊,心有不甘之际,故意拉人下水讹诈。后来又见有可乘之机,更利欲熏心打算敲敲竹杠。&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