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拱手连声道歉:&ldo;各位此行本是为相如之事,几乎忘了!害诸位听我这老骨头闲话了不少年轻往事,失礼,失礼!&rdo;
接着,乐当家叹了气,道:&ldo;言归正传,五年前的一天,我听对门的冯家门前吵吵闹闹。出门查看,原来是宋家一群仆人在嚷嚷。他们敲开冯家大门,称有事相谈。相如刚刚开门,便被这一群人乱哄哄拥进了门。不一时,就听到骜震天响的骂声。&rdo;
蒲先生点点头,问道:&ldo;宋家的仆人去冯家何干?&rdo;
&ldo;宋淫贼,还能何干?&rdo;乐当家满面厌恶地说道。随即他意识到失态,连称抱歉,又道:&ldo;他看上了相如的媳妇,那天派去一群痞子家仆,要买走那媳妇给自己做妾。这岂不该骂?骜骂走了那些泼皮,便气哼哼地敲开门,对我讲起此事。谁承想,第二天宋淫贼竟又派出一群恶仆,不由分说砸开了冯家的门,闯进去,把爷俩一顿毒打。那天我在家中听到冯家传来喊声,急忙跑出门查看。见那淫贼的奴仆撒野,我上去便打,却不想被那群歹徒包围一顿打,抬起来丢出门外。
&ldo;我趴在地上,心想定是地痞们昨天遭了训斥怀恨在心,前来报仇发泄。谁承想竟是前来强取豪夺,抢走相如媳妇的!我就直挺挺躺在门外,眼睁睁看着他们抬着披头散发、拼命挣扎的相如媳妇扬长而去。真是一群飞扬跋扈、无恶不作之徒!唉!这必定是宋淫贼指使的!&rdo;听乐当家讲起当年所见,我暗自攥紧了拳头,只恨不能冲进当年的冯家,将这些宋家的恶仆一人一枪统统戳个血窟窿。但,这却只是我荒谬的设想罢了。
&ldo;过了小半个时辰,媳妇见我迟迟不回,急忙出门寻找。她刚出门,便见我躺在街上,哭着上前问我怎么样。我逐渐缓过来,对她讲大事不好,扶着她挣扎起身,一瘸一拐往冯家走。刚进门,我便听到冯家孩子的哭声。我喊媳妇搀着我到床边,却看相如满脸是血、倒在地上呻吟。我坐在床上,求媳妇把相如扶起,让他别躺在地上。相如脸上满是鼻涕、眼泪和血污,他求我媳妇去看骜和他儿子福儿。媳妇先去内室抱来福儿,交给躺在床上的相如。相如失声痛哭,却努力安慰起福儿来。而见到倒在门口的骜,媳妇吓得叫喊起来,我惊问她怎样。她说骜的手腕被恶贼整个掰断,白花花的骨头露了出来。相如听到顿时哭了出来,福儿也跟着大哭。我安慰了相如两句,咬牙起身前去查看。果然骜的右手腕皮开肉绽,他全身的衣服几乎尽数被歹徒撕了个粉碎,身上布满大片大片的瘀青,嘴里含糊说着什么。
&ldo;我见情况不妙,连忙叫媳妇去请彦宁医生。很快,她带着彦宁匆匆赶来,彦宁看到骜的惨状大为震惊,他简单替骜包扎之后,抱着他放在床上,便匆匆跑回家喊了帮手,几个人一同救助身受重伤的骜和相如爷俩。
&ldo;我四下巡视屋内的状况,只见器具家具,尽数被砸得粉碎。我喊媳妇好生照顾相如的独子福儿,自己咬着牙下地,取来扫帚收拾地上一片狼藉。到晚上,彦宁为我简单处理后,要我回家休息,相如虚弱地求我媳妇代为照顾福儿一晚。我则吩咐彦宁在冯家留下了人手,才和媳妇带着福儿回了家。
&ldo;第二天我一睁眼,便翻身下床,赶去冯家查看情况。相如支着拐杖为我开了门。我进门见彦宁和几名帮手依旧在手忙脚乱打点着骜。彦宁见到我,拉我到一旁,说相如的情况不必担心,过一个月便能痊愈,也不会落下残疾。而说到骜,彦宁口气沉重,说骜九死一生,不但受了内伤,即使侥幸得以活命,右手也将就此落下终身残疾。我想冯家的家务原本由骜一手把持,若是落下了残疾,可如何是好。而彦宁早转身继续为骜处理伤势了。
&ldo;我看看时候不早,连忙回家,要媳妇准备了骜父子两人以及彦宁和他助手们的伙食。接着我和媳妇将伙食统统搬去了冯家。相如看见,流着泪连声称谢。彦宁勉强一笑,称了谢,便继续处理骜的伤势去了。过了半个时辰,骜躺在床上渐渐恢复了意识,他睁眼看到彦宁,对他微微颔首致谢,喉咙里发着干哑的声音。我此生从没见过骜那时流露出的凄惨眼神。
&ldo;相如跪在骜的床边,问骜可要饭食。骜睁着眼睛微微点头,相如便丢去了拐,盛起饭,颤抖地用勺子往骜的嘴边送。骜勉强地扭过头,张口吃了米饭,费力嚼了几口。忽然……&rdo;乐当家忽然住了嘴,他双目紧闭,泪水簌簌而落,右手紧紧捂着嘴不肯开口。
我、槐兄、蒲先生、王御使四人,紧皱着眉头,悲痛地看着乐当家。
&ldo;骜……骜他……&rdo;乐当家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失声痛哭。
我们纷纷垂着头,一言不发。空荡荡的屋内,回荡着乐当家撕心裂肺的哭喊。目送儿时知己,饱受摧残后咽下最后一口气,这切肤之痛,我这样的旁人永远无法体会。
&ldo;原……请原谅我的失态,各位……&rdo;乐当家抬袖擦着脸上的一道道泪痕。
足足过了半炷香的工夫,乐当家才逐渐平复了情绪,鞠躬道:&ldo;万分抱歉,因为我的失态耽误了诸位的宝贵时间。&rdo;
王御使连忙起身,鞠了更深的一躬,道:&ldo;乐当家,此事当朝该负起全责。我怎敢再接受您的歉意?&rdo;
乐当家没有言语,只是又鞠了一躬。随即落座,道:&ldo;骜……刚咀嚼两口,忽然大声咳嗽起来,被鲜血染红的米粒喷洒在床榻上。彦宁大惊失色,连声叫喊骜的名字,但是骜却瞪大眼睛,再没有了回应。在场的人登时哭成了一片,相如更是哀号不止。半晌,彦宁垂着头,对相如说道:&lso;没能救回骜,我实在无颜再见,只愿相如公子准我全数负责骜的丧葬费用。&rso;相如只是大哭,没有责怪彦宁,也没拒绝他的意愿。
&ldo;骜刚入土,相如便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抱着福儿去衙门流着泪告状。但谁承想那贪赃枉法的李县令竟然不肯受理,说什么证据不充分的鬼话!他竟把诉状丢给相如,要他莫再叨扰!
&ldo;我那天见相如哭着回来,便扶住他,问李县令的说辞。听罢相如声泪俱下的陈述,我气得浑身发抖,之后便叫齐几家人一起,我亲自在衙门外擂鼓,相如大声喊冤,却不见一人出门相请。我擂了半个时辰,依旧不见那狗官升堂,气得我当即闯进衙门,拎起鼓槌指着李鼠辈破口大骂。那李鼠辈满脸通红,连声呵斥捕快赶我出门。我被四周的捕快驾着,强行拖出门外。我正要对他们发火,却是魏名捕,劝我和相如两人道:&lso;李如松胆小鼠辈,无法指望。当去他处上告。&rso;我和相如两人深感魏名捕言之有理,我便帮相如备齐了盘缠,替他照顾福儿,要他进城上告。谁想到过了一个月,相如又垂头丧气回来了。一问,竟说省督抚都不肯受理。而相如每日耗在城里,花光了盘缠,却听不到半点回音,眼看就要被迫以乞食为生,便只得连夜返回。我一听,气得一顿大骂,竟无计可施,断了翻案的念想。没想到如今过了将近五年,朝廷终肯受理。只可惜宋淫贼已死,逃过了惩罚!&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