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雍越众而出,站到湛君对面,饶有兴味地看着湛君以及她怀中的鲤儿。湛君不由得将鲤儿抱得更紧。
“既喊殿下姑母,这位想来便是皇孙了。”他笑一下,依稀能窥见旧日影子,“我丢了宝玉,却捡到黄金,也不算是亏了。”
湛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李雍是杨圻的侄儿。昔日大魏尚在,杨圻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元熙五年七夕,帝王诞辰,满宫欢庆之时,杨圻率部入宫,弑君谋逆,屠戮宗室。杨圻大逆不道,天怒人怨,各地纷纷起兵讨伐,自此天下彻底大乱。
杨圻崛起行伍之间,有万人不当之勇,可谋逆之臣,天命不佑,作乱后不久便病死,杨圻之子果而无谋,难成气候,不多时便被义军击破,脑袋挂上了城墙。
大魏国祚已绝,乱党亦被诛灭,只各地诸雄,谁可号令天下?于是各地诸侯,称王称霸,太平之日遥远无期。
李雍既是杨圻的内侄,杨圻及子丧生后,李雍收编了杨圻的残部,转入北境,占据奉州之地,又怎会在此?
湛君立时想到了元凌。
李雍从湛君手里夺过鲤儿,捏着他的下巴看他的脸,志得意满:“大魏皇孙在此,天下谁敢不从?”
湛君想要上前夺回鲤儿,但被两个人按住肩膀,压着跪倒在地。鲤儿因为恐惧而大哭。湛君咬着牙,“如今各地尽是皇帝,大魏皇孙又算得了什么?”她放软了声调,哀求道:“我们不过孤儿寡母,天下大局,既无心也无力,看在你我昔日尚有些交情的份上,放过我们吧,你要皇孙,我找信物给你,有了信物,你说谁是皇孙谁便是皇孙……”
“交情?”李雍冷笑道,“公主殿下,我同你可没有什么交情,倒是与你那情郎交情颇深,我正好许久不见他,不如你写信,请他来,咱们几个叙一叙旧情!”
陷入此等绝境,湛君一口气没上来,泛起心绞痛,倒在地上,痛到以手抓地。李雍手里捏着人质,不怕她有诈,因此只是冷眼看着。鲤儿却不能看姑母这般,于是张口去咬李雍的手臂,李雍吃痛,下意识松手,鲤儿连滚带爬跑向湛君,嘴里不停喊姑母。李雍伸手要抓他回来,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冷风滑过耳畔。
李雍机警,立时抓起一人挡在身前才保全了性命,惊起抬头,只见他带来十数人已尽数倒地,生还者唯他一人而已。李雍额间冷汗低落,当即猱身上前要去抓湛君,然而被一支利箭阻退,没有片刻疑虑,他立刻闪身飞入草木丛中,于黑暗中消弭无形。
乱局方始,湛君便把鲤儿压在身下护着,此刻她仍旧喘息困难,鲤儿哭着在她腰际摸索,找到一个药瓶,倒出一丸药,扒开她的嘴喂了进去。
湛君的脸已涨成了青紫色,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好转,可也红润的不甚正常,鲤儿抱着她哭。湛君仰面躺着,双目难以聚神,迷迷糊糊看见一个人模糊的脸,正低头与她对望。
湛君昏过去前想,我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
湛君醒来时仍觉不适,胸口疼闷,鲤儿伏在她肩膀上低泣,元衍站在桌旁静静望着,一双眼睛未见波澜。
英娘从外头进来,她一早便吓晕了过去,此刻也是才醒,扑到床边便是一阵痛哭。
鲤儿和英娘的哭声,湛君全都无暇顾及,她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恰如他一般。
他实在变了许多。
又有人从外头进来,行至元衍跟前,急声道:“找不到小郎君。”元衍变了脸色,怒斥道:“怎么会找不到!”
“除却小郎君和刘先生,其余人……的尸体,已尽数找到了……”
听得这消息,元衍闭上眼,身躯摇晃。
“他在哪儿我知道的。”湛君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就在这儿的啊。”湛君声音颤抖,仍在不停翻动灌木丛,她急得要哭了:“我明明叫他在这里不要动的!”
元衍已经将唇咬破,顶着一张青白的脸,他一把将湛君从地上拽起来,咬牙切齿:“你知道是他,你还叫他一个人在这里!”
湛君哭着说:“他在这里又不会有事,他们围了竹舍,我得回去找鲤儿,鲤儿不能有事!”
“鲤儿鲤儿!”元衍怒喝,“你眼里只有他是吗?当初是现在也是!你从来没有选过他,你就是不要他!”
“你不要他。”
元衍抹掉自己的眼泪,冷冷地看着面前哭泣的女人。
湛君伏在地上,除却哭泣,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她不能想象,如果元凌遭遇不测……
夜里的风冰凉,一下下,一刀刀,只管将人凌迟。